麵對梅凱的以鑒玉而喻擇才,張立平微微一笑道:


    "精心選拔固然是一個方麵,但是在我看來,最重要的卻不是它,至少,並不全是。"


    對於自己的話遭受駁斥,梅凱絲毫不以為忤,眼裏卻露出小童一般好奇的神色:


    "哦?那是什麽?"


    這男子時而顯得天真,時而卻深沉,給人以一種變幻莫測的感覺,實在連許多上了歲數的人也及不上。張立平心中一惕,更加謹慎,將目光投注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上:


    "我想敢問一句,梅少手上的這枚戒指,五十年前是什麽樣?"


    這個有些突兀的問題令梅凱一楞道:


    "這枚戒指乃是源自我家的家傳,曆來就戴在每任當家人手上,據說仡今已經近千年了。"


    他說到"千年"的時候,張立平的心中憶起家族的慘劇,心裏一跳一痛,卻不動聲色的道:


    "那好?我就想問上一問,在一千零一年以前,這枚戒指是什麽樣?"


    梅凱的唇角旁漸漸露出笑意,他開始明白張立平的意思了:


    "一千零一年前,它還是一塊未曾雕琢的璞玉。"


    "玉生石中,因此通常都管玉叫石中玉,因此又有玉不琢不成器一說,所以在我看來,對一塊寶玉來說,最重要的是將它從頑石中發掘出來的那個人。"


    梅凱一笑道:


    "你說得是。"


    這兩個人借物喻人,梅凱已經流露出賞識他之意, 餓張立平借此表明了不忘恩師的決心----------當然也可以看作是他自高身價。


    這個話題兩個人都沒有再深說下去--------應該表露的意思都表達了出來。就沒有必要再多費唇舌了,隨著車緩緩停住,梅凱微笑道:


    "你我相見卻甚是投緣,不如一起吃個便飯?"


    張立平也沒有推辭,一下車來,便看到了三個大字:


    "文殊院。"


    成都的文殊院是蓉城四大伽藍之一,有著悠久的曆史,修建於隋煬帝大業年間(公元605-617年)到今天已經有一千三百多年。在隋朝時,隋文帝的兒子蜀王楊秀的寵妃,當時稱為"聖尼"信相所建,故稱信相寺。五代時稱妙圓塔院,宋朝仍然稱為信相寺。明朝末年,信相寺毀於兵火。建築幾乎被毀,唯有10尊鐵鑄護戒神像和兩株千年古杉,經曆浩劫幸存了下來。


    1681年,正是康熙二十年。據說文殊菩薩的化身慈篤(dǔ)禪師來到荒蕪的古信相寺,在兩株千年的古杉處修建廟宇,苦心修持,傳教四方,名聲遠揚。在慈篤禪師圓寂火化的時候,紅色火光在天空中形成文殊菩薩像,經久不散。人們才恍然大悟慈篤禪師是文殊菩薩的化身,從此改信相寺為文殊院,香火非常旺盛。


    梅凱引領著張立平向文殊院的裏麵行去,他似對其中非常之熟悉,若主人一般,三人不入正門,隻行偏道,沒多久就進到了一處非常清幽別致的小院內,裏麵似是人聲寂寥,進去一看後才知道賓客絡繹不絕,這裏就是文殊院內頗富盛名的全素齋了。


    一行人進去包廂裏坐定,先送上來的就是三道菜:


    一式清燴魚圓,熏切火腿,素魚。其中魚圓的口感是用苣弱做出來的,也就是魔芋。爽口,有彈性,沒有明顯味道。 而接下來的火腿肉的口感是用大豆纖維做出來的。素魚是用豆百葉雜緊,外麵裹一層紫菜作味道特別像剪鰻魚。


    梅凱吃著素菜,神情卻頗為哀傷,黯然道:


    "家母在生前喜歡來這裏吃飯,特別愛點此處"四四到底"的整桌素席。所謂"四四到底"就是四壓桌(以甜食幹果為主),四冷葷、四炒菜、四大件(雞、鴨、魚、肘。)。"


    張立平雖然麵上也在陪他唏噓感歎,其實眼卻瞅著麵前的菜單,不禁有些吃驚,隻見這裏還能夠做香菇麵筋、八寶炒糖菜、栗子雞、燒肝尖等0多種素菜;還標注了需要預約的辣雞丁、素燒羊肉、素腸、鬆仁小肚等不少新品種。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功夫,能以假亂真的做出這麽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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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一道道菜已經陸續上桌,隻見滿桌的雞、鴨、魚、肉,色香形俱佳,令人饞涎欲滴。可舉箸品嚐卻叫人大吃一驚,繼而拍手稱絕,鮮活的葷菜原來全是素食,隻是形似而已。可見著"全素齋"的功夫確實了得。


    這時候旁邊垂手侍立的那位忠叔接了個電話,看了看張立平一眼,俯到梅凱耳旁小聲說了幾句,張立平隱約聽到了:


    "他沒有問題之類。"


    張立平知道是梅家在對自己作出調查,心中大定。其實他早已預想到,張家雖然與梅家一樣,綿延千年,但兩家境況卻是截然不同,張家素來都是一苗單傳,並且長子還受那可怕的命運圍繞。自然聲名不顯,遊蕩在民間,而梅家則在北方枝繁葉茂,開花結果,過得好不瀟灑。事隔近千年,張家的威脅可以說對梅家忽略不計,換而言之,這梅家的家主就算有什麽疑慮顧忌,也應該隨著一年半前的那場論針以後煙消雲散了,自然不可能再重視。


    而自己的一身醫術,恰好也可以被"柳老弟子"這個身份所掩蓋,梅家所調查的方麵,應該是著重放在自己是否敵對企業派來的內應上--------你幾時見過大企業招聘人才還需要對家庭成員進行排查的?


    隔著滿桌珍饈,梅凱的眼神忽然有些飄渺難測,他忽然輕輕的道: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張立平心中一緊道:


    "什麽?"


    "您開始在同趙博士的比鬥中,明明是贏了,為什麽還要認輸?"


    這時候恰好有火頭僧送上來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小火鍋,擦得晶亮的鍋子上鐫刻的那四句白樂天的詩:綠蟻新酷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已經將意境烘托了出來,再配合上鍋中奶白色的濃稠湯水不住翻滾,裏麵鮮紅的番茄,雪白的玉蘭片,碧綠的菜葉子不住翻騰,更將氣氛烘托得更加熱烈.


    張立平夾了一筷子裏麵燙的新鮮黃花菜,隔著騰騰的霧氣慢絲條理的嚼著,一笑道:


    "有嗎?"


    梅凱微笑道:


    "雖然我在這方麵不大上心,但忠叔卻是此道行家,就是因為有他在醫術上幫我撐著,才不至於在這方麵讓旋哥占盡上風,他老人家既然說你放了水,那麽你就一定放了水。"


    張立平歎了口氣道:


    "在下技不如人,有什麽放不放水的?"


    梅凱呷了一口清酒,悠然搖頭道:


    "雖然看起來你先前破紙之時在底張上留下了痕跡,而趙博士卻順利完成,但人人都忽略了一件事。"


    張立平同他碰了碰杯子,眼裏滿是笑意的道:


    "哦?"


    "那就是你們兩人所使用的工具。如果我沒看錯,你用來劃紙的是半截刀片--------街頭上一塊錢一片的那種,而趙博士使用的則是專業手術刀,這就好比是賽車:你開了架奇瑞QQ,卻能與別人的寶馬比成平手,孰優孰劣,自然不必我再多說了。"


    張立平深深望了旁邊的忠叔一眼, 笑道:


    "真是什麽都逃不過您的眼睛。我之所以這樣,還是想到了一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


    梅凱笑笑,與他碰了碰杯子,將裏麵的溫酒一飲而盡。接下來兩人卻都沒有繼續深談,因為有的東西點到即止,多說反倒無趣了。若是梅凱因為這麽輕易幾句話就對張立平推心置腹,那麽未免有些可笑。眼下的這種情況,隻能說雙方達成了一個初步的合作意向,至於怎麽合作,付出取舍以及地位的問題,那都要留到以後了。具體而言之,就是張立平還得拿出些手段,而梅凱不妨也得多送出些誠意。


    這時候,火頭僧送來一小疊色澤暗綠的濃稠湯汁來,旁邊疊著幾張其薄如紙,幾乎能透出光來的薄餅。張立平試著拿起一張,蘸了蘸那湯汁咬了一口。隻覺得鮮香滿口,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特殊香氣。一問之下,才知道這是韭菜花醬。


    韭菜是我國的特產,無論在寒冷的東北,還是炎熱的南方,也無論是西北高原或是沿海城鎮,都留有它的足跡。自古以來,韭菜以其質嫩味鮮深受讚賞,唐代詩人杜甫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梁"的傑作,可見我國古人對韭菜的嗜好非同一般。


    而聽梅凱介紹說:他的亡母乃是北方人,很愛吃韭菜,用韭菜包餃子、炒雞蛋、拌豆腐、攤煎餅,以及韭苔爆肉片、炒豆腐幹等等,怎麽吃都很香。可是北方所處的緯度高,無霜期短,隻有夏秋兩季才能買到價廉物美的韭菜。於是,她便在寒冬來臨前的秋季把韭菜花磨成醬,常年食用。當入冬時節時,天寒地凍,草木皆枯,就能端出一小碗香味濃鬱的韭菜花醬來,拌麵條、夾烙餅。


    後來他的母親長居南方,身體虛弱,不能再親自做菜了,就喜歡來這裏吃這道小吃,別看這麽一小碟菜醬,卻分別以肥厚碧綠的青韭;潔白脆嫩的韭白;軟化栽培的韭黃;抽出花苔的韭菜花四種鮮菜混合做成,十分的精致難得。因此在母親去世後,梅凱就常常來這裏品嚐這道小吃,借以懷念亡母。


    張立平聽他說起慈母,不禁有些黯然自傷,兩人各懷心事,話卻是頗為投機。直聚到了淩晨方才散去。


    第二天下午,張立平卻忽然接到了師兄劉天雲的電話,這素來從容恬淡的大師兄的語聲裏竟有幾分氣急敗壞的倉皇之意!


    "不好了,你快來二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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