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目前張立平處境的這些親人也意識到了張立平身處的危險,因為楊老太爺的病過於沉重,張立平短時間隻怕也不能抽身離去,為了穩妥起見,他的身份將還是維持現狀,暫時的保密,對外界的說法由親人統一起來:


    ---------他依然還是那個進山收購藥材的藥鋪小夥計。


    或許當真是心病還需心藥醫吧。在經過張立平第四次針灸後,一直神誌不清的楊老太爺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蘇醒了過來,在得知眼前的這大夫就是親外孫後,老人家的精神頓時好了很多,病情也出現了奇跡一般的轉機。


    既然因為外公的事自己暫時也無法抽身,張立平也就托人給老家那邊帶了個話,安心的在楊老四家住了下來。每日裏上門求醫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張立平鑒於最近的藥鋪也在百餘裏山路之外,藥物極其匱乏,楊家坳的地勢正好處於山脈與丘陵的交界處,也就上午診病,下午就前往附近頗為險峻的山中采集藥物,順便尋找石棒,這時候,在成都王先生那裏所學到的東西就派上了用場,


    這一天,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張染墨的渲畫,帶了一種棉花也吸不幹的濕意。分明就是將雨而未雨的天氣,但張立平早早就結束了手邊的工作,連午飯也沒有來得及吃,就由表妹秀兒陪著去十餘裏外的山上尋些合用的藥物。順帶尋找那稀罕的岩蛙--------


    石棒。


    "眼下外公的病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鍵時期,在針灸的同時絕不能斷了藥物的供應啊,倒是麻煩你天天陪我這樣辛苦了。"


    走在後麵的張立平對著領路的秀兒道。他平日裏除了給病人診斷之外,絕少主動與人講話,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沉默中度過,知道內情的親人均明白他經曆了人生中的創痛巨變,這樣低迷也是情理中事。


    秀兒也是難得的聽到這位表哥主動找上自己說話,臉頰微紅,眼睛不敢看他,三分喜悅七分羞怯的道:


    "沒有的事,姥爺平日對我很好,我能幫上忙,心裏也是很開心的。"


    張立平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遠方圍繞山勢盤旋的雲翳在蒙蒙的天色裏塗抹上一層薄薄的灰,窗外的樹隨風動,有一種呼吸也似的節律。他忽然覺得此情此景很是讓人憂傷,張立平還是不說話,繼續順著崎嶇的山路向前走著,身前的妹子左肩微斜,胸膛微微起伏,衣衫風中輕輕拂動.....然而這模樣也讓人覺得很憂傷,遠處的樹上仿佛有一隻鳥拉長了聲音在叫著,山間的小小野花香味比他嗅過的任何香水還要好聞,然而他還是油然的感覺到了憂傷


    --------對茫茫未來的疑慮衍生出的深重憂傷。


    兩人一路上挖挖采采,不多時候腰間的藥簍已半滿,隻是張立平想要的兩味藥依然沒有采到,他於辨認藥物方麵本就不甚精通,隻是憑借記憶來按圖索驥。


    又往山上走了一會兒,張立平拔出一株葉邊呈劇齒狀,葉莖中空的綠色植物,他小心翼翼的摔打去了根上的泥土,將之遞給了秀兒讓她放好。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垂盆草。


    這個時候,張立平才發覺正處身於一道山溪旁,小溪從山上濺珠碎玉的流淌下來,於堅硬的山石間七饒八拐,嘩啦嘩啦的奔下山下,四下裏灌木森森,平地上綠草如茵。正是一個休憩的好地方,這時已過了午飯時間好久,張立平歉意的看了一眼身旁秀兒因為疲勞而顯得紅潤的麵頰,柔聲道:


    "我們就在這裏吃飯吧。"


    午飯頗為簡單,兩人分吃三個手捏好的飯團,菜是裹在中心的大頭菜和蘿卜幹,張立平的那個裏麵還有外婆特地放的煎雞蛋。山裏的米飯都是用四麵山上收集來的枯枝煮出來的,咬上一口,在米飯的糯軟中,還多上一股悠長的焦香,與城市中電飯煲做出來的飯相比,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


    秀兒咬著飯團坐在溪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想來是腳下走得熱了,除了鞋子,露出一雙白生生的小腳浸在清澈的溪水裏,踢得水花輕輕漾起,鼻子裏哼著一支歡悅的歌。


    這個時候張立平才驚覺,原來秀兒也是很美麗的一個女孩子,隻是因為她身上那種村姑的羞澀靦腆,將這種天然的美好遮蔽得看不見摸不著,即使偶爾一見,那也仿佛是藏著的幽靈深處的一部分,並且隻是很小的一部分,所以,就使人的心態難免的陷入了越看越不滿足,越不滿足越想多看的惡性循環。


    --------這卻是一種天下男人都可以感同身受後,從而深切體諒的惡性循環。


    自己從小就沒有兄弟姐妹,如今忽然多了這麽一個美麗善良的妹子,也算得上感情上有些了些慰藉。


    這時,秀兒卻發現對麵向陽的一個小土坡上,疏落的生長著一些葉片細長卻很硬的野草,她似一隻活潑的小鹿一般走了過去,拔出一棵野草,隻見泥土不斷滾落,這野草的草根卻是潔白粗壯,長約為地麵部分的兩倍,秀兒歡天喜地的拿草根在溪流中洗了洗,遞了給張立平道:


    "哥,我們這裏管這個叫土甘蔗,你嚼嚼,可甜拉。"


    看著秀兒燦爛嫣紅的笑靨,張立平怔了怔,他在這瞬間的錯愕與恍然裏,又想起了唐婉的容顏,那種都市女孩特有的大方,的逼人明豔,是同眼前這個女孩完全不同的,就好象玫瑰與薔薇,牡丹與曇花,各有各的味道,各有各的風韻。


    他這麽一發愣的看著,卻忘了伸手去接,秀兒甜甜一笑:


    "哥,你怎麽不吃啊?"


    張立平這才回過神來,微笑道:


    "好妹子,你真好看。"


    秀兒還是個少女,被年紀仿佛的異性這麽直勾勾的看著,雖然是心目中的哥哥,心中卻也忍不住劇烈的跳動起來,將臉側到了一旁,手卻還是伸在了那裏。好一會兒張立平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這樣也頗為失禮,訕訕的將白嫩粗肥的草根接過去放進嘴裏一嚼,具體什麽味兒也不了然,隻覺得很甜很潤,就仿佛眼前少女的笑容一般。


    這裏山間的景色因為人跡甚少的關係,被保存得很是完好,張立平一路行來,隻覺得這山中無論是山溪上隨意架起的木橋,還是那很有年歲的風化石階。與那些被開發過的景區相比起來,實在多了許多天然樸實的風韻。也正因為如此,這山腰之上的藥物品種就實在算得上種類繁多,以至於好些連張立平也弄不明白其功效,隻能努力的按照家族中記載的四句口訣(空草木可治風,葉枝相對治見紅,葉邊有刺皆消腫,葉中有漿拔毒功。)來一一鑒別分類,實在不行的采回去再仔細研究。


    張立平在這邊忙碌,秀兒則乖巧的四處找尋著石棒的蹤跡,這種岩蛙據說通身漆黑,蹦跳如飛,看起來十分的粗壯,雄蛙的胸部長有分散的角質黑丁肉剌,而它的習性很是奇特,與其他青蛙不同,竟非常喜歡曬太陽,每當陽光燦爛的時候,就有"石棒"半浸半露在水邊,閉著眼趴在那裏,似乎很是享受那種溫暖。


    恰好老天也作美,出來的時候還陰沉沉的天色,此時卻是陽光燦爛,沒過多久,秀兒就驚喜的叫了聲:


    " 哥,你快過來。"


    張立平忙趕了過去,隻見前麵小溪的一塊平平的青石板上,一隻少說也重達斤餘的黑色大岩蛙正閉著眼,半伏在上麵愜意的曬著太陽,它的下半身浸在水中,腦袋卻高高昂起,雙眼卻是閉著的。張立平大喜之下忙想去捉,卻被秀兒阻止道:


    "千萬不可以,這東西靈性得緊,不要說去捉,就是走近過去,一不小心就會被它給跑了並且再也不會回來的。"


    張立平愕然道:


    "那該怎麽辦?"


    秀兒慧黠一笑道:


    "咱們把這附近的地勢給記下來,石棒這東西雖然機靈,卻也是再懶不過的,它既然現在在這裏曬太陽,晚上也就依舊會趴在這塊石頭上呱呱的叫的,今兒晚上咱們把爹叫上,拿電筒往它身上一照,自然就呆呆的一動不動了,任你過去捉掉便是。"


    "有這種事?"張立平於這方麵卻是一竅不通。聽到這種方法來抓石蛙當真覺得稀罕。但土辦法卻往往是最管用的,從科學根據上來說,蛙類這種動物是動態視力,隻能看移動著的東西,而不能觀測到靜止或者緩慢的物體,當在黑暗中被強光突然照射的時候,它們簡單的大腦就會因為這種強烈的刺激而出現暫時性的短路,完全失去對身體的支配功能。就類似於人受到嚴重打擊而暈厥一個道理。


    於是兩人便將四下裏的地形特地的記憶了下來。再采了幾味藥以後,便回去了,晚上秀兒他爹就同他們一道出了去,走了大半個小時回到這附近,卻發覺根本不用尋覓,遠遠的就能聽到"石棒"那"莽昂""莽昂"的響亮叫聲。


    張立平隨著秀兒爹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心情自然有些緊張,夜晚山林裏的氣息十分的清新,腳下的草在沙沙的輕響,秀兒爹貓腰向前,確認了那隻石棒的位置後,猛然的打開手電!


    叫聲嘎然而止,那隻可憐的胖家夥一下子在雪亮的手電筒光線下變成了雕塑,傻傻的楞在了原地,秀兒歡呼一聲,麻利的走了過去捉住了它丟進了背後的簍裏。


    晚上來趟山上也不大容易,三人也不急著趕回去,就順著山溪一路拿電筒照了下去,黃鱔有一個生活習性,就是到了晚上它要從洞裏、泥裏出來,出來既是覓食也在乘涼。


    水裏黃鱔靜靜的呆著,水上麵眼睛尖尖的瞧著,然後用火鉗準準的一夾,一落一個準兒,在這山裏的野趣裏,張立平不禁想到了一句詩:端午家家插蒲菖,老酒魚鱔吃三黃(雄黃老酒、黃魚及黃鱔稱三黃)。


    這裏的山溪中還有一種特產泥鰍,肉又肥又厚,身體的兩側生出兩條黃斑若線似的延伸,包繞著身體,紮一看似兩條金線一般,於是就叫它金線鰍。這家夥白天裏也是行動奇速,在山溪的岩縫裏遊動如飛,現在被光一照,也老實得動也不動一下。他們就這麽一路順溪照著下了山去,竟陸續照到了好幾斤金線鰍和黃鱔,外帶兩隻石棒。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張立平就開始著手料理那兩隻還活蹦亂跳的石棒,他卻並沒有按照家中筆記所記載的,殺蛙取血,卻拿出一支注射器來,分別在兩隻石棒身上抽取了小半管血液 後,便將它們放歸了山林。旁人見了先是驚奇,接著卻似有所悟。


    接下來的工作卻是頗為繁複碎亂,就那麽一小點蛙血,得將之分成三份,一份灑入預先帶來的藥粉,一份拿到火上慢慢培幹,另外一份卻得一直攪拌著不能使之凝結,最後再將三者混合。


    這過程說來簡單,卻足足占用了張立平大半天的時間,等嗅到一股奇異的濃香的時候,才恍然覺得吃飯的時間到了。


    山村裏吃飯時,卻大多時候並不在飯桌上,大家端著各自的碗聚在打穀坪上,有坐地吃的,有站著吃的,還有半蹲著吃的,一家做了好吃的,所有的孩子都能嚐到,藏是壓根不會的。更不會象現在的城裏人關起門來,進門還得脫鞋。


    張立平顯然得到了特殊的優待,他的麵前是一份炒鱔絲,紅紅綠綠的椒絲配上鮮嫩的土黃鱔肉絲,油亮亮的,那滋味自然不必多少,而那濃香的來源卻是小半碗色若牛乳一般濃稠雪白的高湯,送飯過來的秀兒笑嘻嘻的替他擺好碗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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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快喝吧,這是將金線鰍身上的肉片下來燉的,最是好喝了。婆婆足足弄了一上午呢。"


    她口中的婆婆,當然就是張立平的外婆了,這一刻,他終於再度感受到了那種家庭中才有的溫暖,壓力再大張立平其實並不害怕,最痛苦的,還是那種獨自一人顢傴前行的深刻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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