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都好說,隻是演戲這一塊,舒芳真的不擅長。


    無羨鼓勵道,“這一路長著呢,可以慢慢學。我還有一個小遊戲,你可以在這個小遊戲中寓學於樂,輕鬆掌握演戲的訣竅,以及如何辨別信息的真偽。”


    這個小遊戲的名字,就叫做狼妖殺。


    自從學會了玩法,舒芳便上了頭,天天拉人攢局,玩得不亦樂乎,演技直線飆升。


    至於刺客,再未出現過。一路風平浪靜,讓舒芳差點都要忘了這一茬。直到過了武昌,盜賊漸漸多了起來。


    幾番劫殺之下,就連從未接觸過火器的舒芳,都成了一個嫻熟的火銃手,蛻去了書生的羸弱,多了一股銳氣。


    ……


    二十日後,終於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贛州。


    一個小男孩蹲在地上,可憐巴巴地盯著酒肆門口拴著的狗,津津有味地啃著一根骨頭。


    看到一個衣著華服的男子向他招手,他的雙眼一亮,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滴溜溜地跑了過去。


    大了好幾號的衣服,幾乎蓋過了他的膝蓋,像個大麻袋似的,套在他的身上,更顯得他身材的瘦弱。


    向他招手的是舒芳,看著他可憐,從懷裏掏出荷包,掏出了幾個銅板。


    小男孩伸出手,髒兮兮的,同個幼年版的小濟公似的。他沒有接舒芳遞來的銅板,而是在他毫無防備之下,將他的整個荷包都給搶過去了,得手之後轉身就跑。


    舒芳覺得自己的一顆好心喂了狗,不行,不能就這麽算了,非得追上他,給他一個教訓不可!


    要打入敵人內部,首要的保命本事就是逃跑。待舒芳的扭傷好了後,無羨每日讓他隨著車隊練習步力。


    舒芳安逸慣了,剛跑上兩步就想偷懶。無羨才不給他這個機會呢,悄悄在他的身後掛了一串肉幹。


    小玉兒瞬間化作了最盡職的監工,跟在他的身後。隻要他慢上一步,爪子就會招呼上去。


    舒芳不傻,馬上就發現了端倪,扯下身後的肉串,全都丟給了小玉兒。可是小玉兒得了肉串,還是追著他不放。


    為什麽啊?


    難道是因為它覺得,他還偷藏了肉幹嗎?


    舒芳頓感冤枉,朝它攤開手掌,表示自己身上真的沒有肉幹了,但是小玉兒還是死命追著他。


    這蠢狗,簡直沒法同它溝通!


    舒芳認命了,踏踏實實地練習步力。別說,一段日子下來,效果真不錯。


    從前他出門都是坐轎子的,用兩條腿,自己走完兩條街都嫌累得慌。而現在,連續跑個三四裏都不帶喘氣的。


    小孩子腿短,速度沒有成人快,追上他還不是小菜一碟。結果人是逮住了,卻不老實,想要掙脫他的桎梏。


    小孩子的力氣能有多大,抓住了舒芳的手指,掰了幾次都沒掰開,發狠了,“快放開我,不然小爺給你好看!”


    搶了他的荷包,還敢向他耍狠?


    舒芳將拽住小男孩的手,收得更緊了,“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麽給我好看?”


    小男孩的臉上,露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凶惡,張開嘴,咬在舒芳的手腕上。


    這一口咬得真夠狠的,幸好隔著衣服,不然肉都要被他咬下來了。


    舒芳吃痛,下意識地鬆開了手,讓小男孩趁機逃脫了。跑之前,還向他做了個鬼臉。


    舒芳從沒吃過那麽大的虧,若真讓那小男孩這麽跑了,怎麽咽得下這口氣。也顧不得平日裏維持的形象了,甩開膀子,拔腿就追。不一會兒,就與小男孩拉近了距離。


    眼看著又要被追上了,小男孩索性不逃了,躲到了一個壯婦身後。收起臉上的凶惡,擠出兩滴淚水,換上一副可憐的表情,“我不小心撞到了那位公子,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經道歉了,可他還是追著我打……嗚嗚嗚……”


    嘿!真相是這麽的嗎?


    竟然敢倒打一耙!


    看來他不僅是個小偷,還是個小騙子!


    舒芳還沒來得及辯解,被那個壯婦迎麵啐了一口,“看你儀表堂堂的,怎麽連小孩子都欺負,還是不是人了?”


    舒芳抹去了臉上的口水,耐著性子解釋道,“我沒欺負他,是他搶了我的錢!”


    “噯看你才是個強盜呢!”又有一個漢子插了進來,將手中的鋤頭砸在地上,“噯家的地,就是被你這種人給強占了去。都是上好的肥田啊,一畝地就給了一兩銀子,簡直就跟白搶沒什麽兩樣!噯爹不肯,就被打成了重傷。家裏能當的都當了,還是沒能將噯爹給救回來……”


    舒芳覺得冤枉,“占你田的又不是我!”


    可惜沒人聽他的辯白,反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申討他的隊伍。


    “為了讓田界看著規整些,噯家的地也被豪紳奪了去。有冤沒處伸,反而要賠著笑臉做了佃戶,給那幫龜孫子種地!”


    “去年遭了洪水,噯家的田被淹了,連下鍋的米也沒了。管事的帶人來收租,但凡值點錢的都給搜刮走了。”


    “搶些東西算什麽?噯家的閨女還被搶走抵債了呢!可憐喲,如花似玉的年紀,本打算給她找戶好人家的,卻給糟蹋了,再也沒能見上一麵。”


    ……


    都是一群可憐人,舒芳不打算同他們一般見識,隻要揪出那個偷錢的小男孩,真相自然就能明了了。


    小男孩生得矮小,四周又圍了七八漢子,一擋,就將他的身影給擋住了。舒芳踮起腳,仍沒瞧見他,隻能找之前護住他的那個壯婦,“偷我錢的孩子呢?快把他交出來,不然你就是幫凶!”


    “怎麽?威脅噯?”那婦人雙手插腰,往前逼進了一步,“欺負完一個孩子,還要欺負噯一個婦人?”


    又一個漢子幫腔道,“別以為窮人就好欺負了,今天,就讓你瞧瞧窮人的厲害!”


    在他的煽動下,周遭的看客紛紛舉起了拳頭,向舒芳揮了過去。


    舒芳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計!


    頭一件事,就是用雙手抱緊了他的腦袋。照狗蛋的說法,“斷手斷腳都不打緊,”說到這兒,目光還向奚淼所在的位置瞟了一眼,那位就是最好的例子,瞧瞧人家,即便坐在輪椅上,依舊活得還像個大爺,“若是腦子被打傻了,這輩子就真的完了。”主子還能將他留在身邊嗎?想想也不可能啊!


    這話遭到了奚淼的白眼,但是舒芳卻深以為然,以一個標準的“抱頭鼠竄”姿勢,衝出了圍毆他的人群。


    不過,對方可沒那麽輕易放過他。他在前麵跑,一幫子人在後麵追。追了整整一條街,待拐入了一個僻靜的小巷後,所有的人才停下了腳步,放棄了追逐。


    糟了!中計了!


    這是一條死巷,巷子的盡頭是一麵青磚砌的高牆,牆邊站了七人,排成了人字形,像是早就埋伏好了的。


    人數與刁民相等,不算多,但是一個個腰間掛著利刀,手上還牽著狗,呲牙咧嘴,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


    而舒芳,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架勢,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得意地扇了起來。


    帶頭的刁民,就是拿著鋤頭的那個漢子。別看他長得人高馬大的,膽子卻不大,一看情勢不妙,鋤頭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一路跑回了巷子口,就不敢跑了。狗蛋蛋帶著六個人,將巷口堵了個嚴實。


    人手是對方的一倍,又是經過訓練的,輕輕鬆鬆就將人給拿下了,用繩子栓在一起,像是一串螃蟹。


    舒芳回到馬車的時候,身上還留著幾個腳印,好不狼狽,看著無羨就來氣,“你忽悠我,讓我施舍那個小家夥,害得我荷包都被搶了,還被一群刁民追著打。你倒好,與奚淼在這兒品茗!”真是太過分了!


    無羨取了個空盞,給他倒了一杯茶,“我不是派狗蛋去接應你了嗎?”


    “你還說呢!”舒芳將茶一口灌下,給自己壓壓驚,“要不是我機靈,看到了狗蛋給我的暗號,讓我往巷子裏跑,你就見不到我安然回來了。”


    每次特訓完,舒芳都是這般傲嬌地抱怨的,直接被無羨無視了,“這是你出師前的最後一次試煉,琢磨出什麽名堂了嗎?”


    舒芳放下茶盞,坐直了身子,“那個小東西,別看他可憐,就是個偷兒。拿著鋤頭帶頭鬧事的漢子,多半是同他一夥的,還有三個在人群裏起哄的,一個驢臉孤峰鼻,一個狗眼吊梢眉,還有一個眉頭有粒痣,都與鋤頭男有眼神交流,打我的時候也是下手最狠的。至於那個壯婦,”舒芳摩挲著下巴,“雖說護住了小東西,但沒有動手打過我,應該就是個局外人。”


    “有長進。”無羨賞了他一塊龍井茶糕。


    這是把他當成小孩子哄呢!


    舒芳撇撇嘴,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塊茶糕。別說,用上品的龍井磨成的茶粉,色澤青翠淡雅,入口之後,清新的茶香瞬間溢滿齒間,味道真心不錯。


    無羨:“你有一點說錯了。”


    舒芳:“什麽?”


    無羨:“那個婦人也是他們一夥的。”


    舒芳:“有何依據?”


    無羨:“小男孩躲在她身後的時候,將荷包悄悄交給她了。如此一來,即便你逮住了小男孩,隻要沒能從他身上搜出荷包,就沒有抓他的證據,最後還是得放了他。”


    “真是狡猾。”舒芳將最後一口茶糕咽下,問道,“你抓了那些人,打算如何處置?”


    “自然是依法論處了。”無羨答道。


    “你費了那麽大的勁,就為了抓幾個刁民?”舒芳覺得,這不像是無羨的風格。


    “我要用他們來釣大魚。”


    “就是一群刁民,能釣什麽大魚?”


    無羨沒有回答他,而是話鋒一轉,“聽說過馬賊嗎?”


    這有什麽可問的,就算沒聽說過也能猜得出來,將字拆開來解釋,不就是“騎馬的賊寇”嗎?


    奚淼憋著笑,斜睨了他一眼,“所謂馬賊,說的是上馬為賊,下馬為民。”


    舒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群刁民就是藏在市井的賊寇,他們同作亂的賊匪是一夥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賊匪之間,大多是有聯係的。順藤摸瓜,即便抓不到殺害我爹的那夥人,抓幾個普通的賊匪,為民除害,也是功德一件。”


    車輪停止了轉動,無羨向舒芳挑了挑眉,“府衙到了,帷幕已經拉開,該是我們表演的時刻了。”


    迎接無羨等人的,隻是個年老的仆役,眼角布滿笑紋,看著挺和善的,佝僂著背,恭敬地行了一禮,“恭迎天方長公主大駕,下榻之處早已為您準備好了。”


    無羨四下掃了一眼,連一個穿官服的都沒見到,挑眉問道,“你家大人呢?怎麽不來迎接本公主?如此怠慢,是看不起我天方嗎?”


    “公主誤會了,”老仆役解釋道,“大人公事繁忙,正與巡撫大人商討平寇的事兒,真心不得空。”


    “嗬嗬,”無羨冷笑一聲,“如此鞠躬盡瘁,為何在他的治理下,贛州城內依舊匪寇橫行?”


    老仆役的笑容僵在臉上,“贛州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哪來的賊寇啊?”


    “巧了,本公主一進城,就撞上了一群匪寇。”無羨讓狗蛋將人提了上來,“人,替本公主轉交給你家大人,好好審問,他們與南贛的賊寇必有勾結。”


    老仆役打量了他們一眼,訝然道,“看著就是些普通的百姓,其中是不是有誤會啊?”


    “本公主說是賊寇,就是賊寇,還能冤枉了他們不成?”言畢,無羨懶得再與他辯駁,“本公主乏了,帶我去下榻之處。”


    “是!”老仆役不敢再多話,急忙安排人手,將抓獲的匪寇押去牢房後,便給無羨等人帶路。


    安置無羨的是四堂西跨院,鏤花的木格窗欞垂著如霧的白紗,裝飾得極為雅致。


    老仆役介紹道,“這兒原是小姐們的居所,木格雕飾,瓦簷鏤花,是府內最為雅致之處,特為公主騰了出來,還望公主能住得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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