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淼伸出兩根手指,從棋盅中夾起一枚冷滑如玉、暗沉如墨的琉璃棋子,嘲諷的目光中夾著一絲涼薄,“這是我的車廂啊!”


    答得如此理直氣壯,讓舒芳異常不爽。他能忍受粗拙的馬車,反正所有的都一樣,沒得挑。但是,憑什麽要與低賤的小倌同擠一輛馬車?


    “本官好歹也是從五品的官員,連一輛專用的馬車都沒有嗎?”舒芳擺足了官架子,清了清嗓子,隔著帷幕,對外麵外喊道,“給本官安排一輛車來!”


    帷幕隨即被挑開,露出了一張女子的臉。梳著丫鬟的發髻,但是氣度不凡,行禮的姿勢謙而不卑,不似丫鬟,倒更似教養得體的大家閨女。


    出行前,舒芳特意找了一趟楊慎,畢竟他與無羨走得近,比較清楚她的情況。


    通過他,舒芳對無羨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她的手下基本都是男子,女子相當少見,隻有新收的兩個,將眼前那名女子的容貌對號入座,應是宮裏出來的女官梨兒。


    梨兒頷首答道,“餘下的馬車全都裝滿了貨物,隻得這一輛可坐人,還請舒大人體諒。”


    什麽?


    舒芳立刻收回了之前的評價,這位前女官做事怎麽也那麽不靠譜啊,怪不得犯了事,被貶出宮呢!


    舒芳目露不滿,“就不能多備一輛車嗎?”


    “主子出行,從沒有做車的習慣,車廂都是載貨的。就連這輛車的空位,也是盡量勻出來的。”


    良好的態度,得體的應答,並沒有讓舒芳消氣,“鴻臚寺還能缺了一輛車?”要真是缺的話,大不了他出!


    “嗬嗬!”一聲冷笑自奚淼的嘴角泄出,“鴻臚寺自然是不缺車子的,但那些車子的式樣可與我們的大相徑庭。若是路上遇到了賊寇的伏擊,說不定會成為最先下手的對象,到時候舒大人因公殉職,我一定會替公主捉刀,給大人寫一篇聲情並茂的悼詞的。”


    奚淼說得有理。歹徒行凶的時候,不是挑防守最嚴密的,就是挑最尊貴的下手。


    鴻臚寺的馬車是用來接待使臣的,自然是怎麽華麗怎麽來。他作為五品官員,身份擺在那兒,配給他的守衛肯定比那個小倌要嚴密得多。


    兩樣都占全了!


    他若是坐了那般的車子,說不定真會成為一個行走的靶子。


    “啪”的一聲,奚淼手中的棋子落下,黑色的點連在一起,化作一個圈,將白子困在了中央。


    若是以為,這樣就能困死舒芳,舒芳這個狀元可就白考了,“公主是金枝玉葉,怎麽能同侍衛一同騎馬?還不去借調兩輛馬車來。”


    一輛是給公主的,另一輛則是給他自己的。


    公主的身份是在場所有人中最高貴的,她坐的車架必須是最好的,守衛也是最嚴密的。


    如此一來,他這個使臣坐的車架就不是最出挑的了,安全性自然就提升了。


    奚淼看遍世間百態,舒芳那點的小心思哪裏逃得過他的法眼,當即給他澆了一盆冷水,“主子是不會坐車的。”


    “本官知道,公主自小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但是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代表了天方皇室的體麵,怎麽能夠騎在馬上拋頭露麵?”


    梨兒覺得有理,但是經曆了桂兒的教訓,她不敢隨意應合舒芳,目光移向了奚淼。


    這位爺雖說身份不好,性子更差,一張嘴像是刀子做的,利得很,連主子都敢懟,但是主子從未對他動過怒。


    在梨兒看來,能將分寸拿捏得如此之好,必然對主子的性子非常了解。


    她悄悄抬眸,將目光移向了奚淼,想先聽聽他的意見。


    奚淼的注意力依舊在棋局上,下一手該輪到白子了。此刻的白方已被團團圍住,四麵楚歌,八方受敵。


    奚淼沒有選擇退避,反而奮不顧身地殺入了黑子的腹地,“不招搖過市,怎麽給躲在暗中的敵人出手的機會?”


    以自身為餌,引蛇出洞嗎?


    舒芳可不想自己的任務出了意外,奪了的奚淼手中的棋子,指責道,“你怎麽能由著她胡來?南贛亂得很,就連她爹李霸,帶著強兵利刃都栽了。她難道以為,她比她爹還厲害?”


    “公主如此做,正是為了老將軍。”奚淼從棋盅中重新撚了一粒棋子。


    啪!——


    啪!——


    啪!——


    棋子一粒接著一粒落下,白子在十麵埋伏下一次次突圍,即便被不斷地攔拆、切斷、打劫,依舊毫不退後,奮勇衝殺,顯得孤勇而倔傲。


    舒芳挑了挑眉:想死就死吧,誰也救不了一個自己找死的人!


    梨兒見他收了聲,知道沒她什麽事了,便放下了帷幔,回到了車板上,授意車夫啟程。


    車夫領命,揮動馬鞭。馬蹄揚起,車輪滾動起來。


    舒芳靠著車壁,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了沒多久就閑不住了,對奚淼正在下的棋局好奇起來,偏偏奚淼一點眼力勁都沒有,隻顧著落子。


    對方沒有開口誠請,舒芳拉不下臉,自降身價,主動與一個小倌對弈,轉而挑剔起車內的裝飾來,從木料到雕飾,從窗棱到帷幔,總之就是一個字——素!


    “你家公主真是怪得很,舍不得花銀子好好置辦一輛配得上公主身份的鑾駕,倒是舍得給你用貴重的清露來熏香。”


    自他進入車廂後,他就注意到那清露的味道了,有雨打青竹的清新雅致,又有海南沉香的遠引篤厚,久聞不膩。


    這個味道太特別了,是混合清露的香味。市麵上隻有北市的一家鋪子有貨,專門供給達官顯貴,一兩清露賣到一兩金,即便價格高到令人咋舌,依舊讓人趨之若鶩,供不應求。


    他妹妹從楊姑娘那兒得了一瓶,寶貝得跟什麽似的,連聞都舍不得給他聞上一聞。他托了幾層關係,至今都沒弄上一瓶,想不到卻被拿來熏灑車廂!


    即便這清露來自天方,無羨作為名義上的長公主近水樓台,得來要比旁人容易得多,也不是這麽浪費的,真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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