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羨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剛將心思收斂回來,便聽到一聲尖細的嗓音自門外而傳來,“李美人在呐!”


    開口的是太後身邊的第一紅人韋公公。不知宮裏的內侍,是不是同一人調教出來的,凡是爬到了公公這個級別的,臉上全都帶著職業性的笑容。


    不同於張永的春風和煦,韋公公的笑意中流露出幾分因年少而難以掩藏的得意,探頭望向桌上的一盤糕點,讚道,“都說李美人這兒吃**致,今日算是開了眼界。瞧瞧這顏色,粉嫩嫩的,味道聞著也香。不知叫什麽?”


    “叫桔紅糕,加了糖漬的玫瑰花和桔餅末。公公若是喜歡,可多拿些去。”


    “奴婢謝過美人了。”韋公公當真不客氣,從懷裏取出一張帕子,平鋪在桌上,將食碟裏的桔紅糕,一股腦兒全都倒了上去,簡單包了下,又塞回了懷中。


    無羨處於喪父之痛中,沒有心情像往日般與人虛與委蛇,開門見山道,“不知公公此來有何貴幹?”


    韋公公道,“太後讓奴婢來請美人。”


    無羨指著自己的鼻尖,一臉詫異地確認道,“太後請我?”


    不怪她會愕然,隻是這個時間選得不怎麽恰當。


    “美人剛曆大劫,受了不小的驚嚇,又逢父喪,悲痛交加,身心俱疲。太後仁德為懷,必能體諒美人。”


    言下之意:這一趟就不必去了吧!


    馬哲的話說得漂亮,給了太後一頂高高的帽子,韋公公也不是吃素的,笑著將這頂帽子接了下來,“太後自然是體恤美人的,所以才要把美人叫去慰問慰問,還給美人備了些養身體的補品呢!”


    真是送補品的,像上次那般由韋公公帶來即可,何必要無羨這個“病人”親自去取?


    一看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沒安好心!


    馬哲一招不靈,將朱壽搬了出來,裝出為難的樣子,“聖上讓美人在殿內等著……”


    “從豹房到仁壽宮,又不是隔著千峰萬嶺,立馬就能回來了。”


    “可是……”


    馬哲想要再尋托辭,被韋公公瞪了一眼,語氣透著不耐,“太後請美人,是美人的福分,怎麽還推三阻四的?”


    這不,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軟的不行,來硬的了!


    張永上前兩步,附在無羨的耳邊道,“如今奉天門外跪著一眾大臣,禮部尚書石大人又暈了,聖上不能再多一個忤逆太後的罪名,望美人體諒。”


    他的聲音壓得很輕,語氣卻是鄭重得很。


    無羨定定地望了他一眼,“那我便去一趟吧!”說完又對馬哲道,“我許久沒吃水鋪蛋了,你給我燒一碗,記得加些紅糖。”


    那不是他才為無羨煮過的嗎?


    怎麽說是“許久沒吃”了呢?


    馬哲立刻心領神會,應了聲“是”。


    無羨身為“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她給自己披上素色繡金緞麵披風,戴上一個珍珠毛昭君套,從頭包到了腳,方才隨韋公公出了豹房。


    一到仁壽宮,無羨便給太後行了禮,姿勢本就是在選秀時練過的,標準得像用尺子量過似的,無可挑剔。


    太後見她一身縞素,目露滿意地賜了平身,“哀家聽聞你爹的事了,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喲,天可憐見的。”


    說著話鋒一轉,“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你可知何意?”


    無羨垂眸答道,“這段出自《論語》。孟武伯問:什麽是孝。孔子答:做父母的一心為兒女的疾病擔憂。看似答非所問,實則表述了,子女除了生病無法避免外,不要讓父母擔憂其它事情。”


    “說得好!可是如今,滿朝文武跪在奉天門外請命,讓哀家不得不對皇帝深感擔憂。你可懂?”


    這話讓無羨怎麽接?


    君臣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她隻是一個導火索。即便沒有她的出現,也會因為一個張美人、王美人鬧起來。


    對長輩而言,解釋就是頂嘴,無羨隻能保持默然了。


    “哀家知道你是個好耗子,可是為了皇帝,有些犧牲不得不做,有些委屈不得不受,你不要怨哀家。”


    言畢,太後將韋公公遞來的果盤,狠狠地摔向了地麵,果盤裂成了好幾瓣,裝著的點心也滾落了一地。


    隨即,就有一隊孔武有力的甲兵衝入了殿內,一個個手握鋼刀,氣勢洶洶,將無羨圍困起來。


    來得如此之迅速,看來早有準備,那一聲摔碗就是他們定下的信號。


    韋公公一改慣常的笑容,肅著臉,厲聲喊道,“李美人心懷不軌,在獻給太後的糕點中下了毒,快快將她拿下!”


    無羨望向地上那盤打翻的糕點,一粒粒造型小巧,顏色粉嫩,正是韋公公從她那兒得來的桔紅糕!


    嗬嗬,看來自從他進入豹房找她,就一步步為她設好的陷阱了。


    這種構陷的手段,簡單粗暴,看著不怎麽高明,卻是挺管得很。這不,就讓她百口莫辯,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你問她為何不反抗?


    請先看看四周的那一隊全副武裝的禁軍,對方就等著她反抗,然後順理成章地對她下死手。


    到時候等著她的,說不定就是當場斬殺的腳本,連屈打成招這一步都省了,直接給她蓋棺定論了。


    “將她關入宗人府!”太後垂下眼眸,解下右手纏繞的念珠,緩緩地撥動起來,雙唇一開一合,聲音聽不真切,從口型上看,像是在念誦著佛經。


    ……


    奉天門外。


    皇後讓人備好了熱湯,分給諸位大臣暖身子。朱壽則在一旁反剪著雙手,看著一群老家夥在那兒拿喬,臉上嫌棄得很,手上卻是接得快得很。


    在場人員繁雜,朱澄的手一直放在刀柄上,時刻戒備著,盡著護衛的本分。


    突然,他的眼角瞥見一個人影,從遠處飛奔而來,竟然是馬哲。


    朱澄從沒見他如此狼狽過,耳鬢的發絲在狂奔中散落下來,胸前印著幾個鞋印,衣服也被劃開了兩道,像是被人伏擊了,不由地訝然,“怎麽了?遇到刺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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