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羨心中擔憂,嘴上不免埋怨道,“他不是胃不好嗎?怎能讓他喝酒?!”


    文宜有時也挺同情他家公子的,“昨日恰逢公子生辰,一個人孤單單地去祈福,無人慶賀,難免多喝了些……”


    “他怎麽不早說呀?”生辰一年隻能過一回,若是她早些知道的話,一定推了仇錡的約,陪他去拜佛了。


    “昨晚我讓人熬的藥粥,他喝了嗎?”無羨又問。


    文宜尷尬地笑了笑,“您去了,就是公子最好的藥了。”


    人家都這麽說了,還能咋辦呢?


    無羨隨文宜去了朱壽的屋裏,就見他皺著眉,由一名親隨不停地給他揉著太陽穴。


    無羨來到妝奩前,取了一個豬油白的小瓷瓶,朝那手都揉酸了的親隨,輕輕地招了招手,將他換了下來。


    朱壽見到無羨,神情淡淡的,沒了往日的熱乎勁兒,故意將身子背了過去,聲音中透著一股難掩的酸味,“喲,穿得可真鮮亮,這是要出門嗎?怎麽還有工夫來看我?”


    無羨真是無語了,她不就是穿了一身空色的杭錦嗎?哪天不是穿成這樣的?


    她沒理會這個鬧別扭的家夥,打開了瓶塞,刹時一股沁涼撲鼻而來,僅吸一口便叫人溢舒心扉,難言的舒爽。


    她傾側瓶口,倒了些藥油在手上,想要給朱壽按揉,卻被他給側頭避過了,“這味道和你那個叫胡勒根的親隨一樣,我不喜歡。”


    無羨索性蓋上了瓶蓋,“得!你不要用,我還省了呢!這可是從薄荷裏提取出來的,十斤才得那麽小半瓶,精貴著呢!”


    “你還說要養我呢,如今就這麽小小的一瓶薄荷油,都不舍得了?”朱壽一把將無羨手中的瓷瓶奪了過來,粗暴地打開瓶蓋,將整瓶薄荷油都倒在手心,抹在了太陽穴上。


    多餘的薄荷油順著額骨留下來,差點辣到了他的眼睛。


    “小心別動,我給你擦擦。”無羨取了帕子,替他小心地抹去了多餘的薄荷油,好氣道,“都蓄須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朱壽反駁道,“我早把胡子剃了!”


    “是~”無羨也不和他爭辯,替他輕柔地揉著太陽穴,將薄荷油的藥效揮發出來。


    “你不是說,這薄荷油精貴嗎?怎麽你身邊的一個小小親隨,也能用上?”


    “胡勒根不一樣,他是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朱壽越說越酸,“你對你的那些親衛倒是大方,每個人都用著不同的香。”


    “反正都是自家做的,他們喜歡,拿去用著便是了。”


    朱壽輕哼了一聲,“我都和你認識那麽久了,也不見小無羨送我一瓶。”


    他沒開口,她哪裏能知道?


    心裏吐槽歸吐槽,口上依舊安撫道,“都是我的不是,還不成嗎?你喜歡什麽味兒的,我立刻叫人給你送來。”


    “你有什麽味兒的?”朱壽問道。


    “你想要什麽味兒的,我這兒都有。”無羨得意道。


    “那你身上用的呢?是什麽味兒的?聞著淡雅得很,我從沒聞過。”


    “我用的是紅景天,有理氣養血、散瘀消腫之效。本是一味珍貴的藥材,被我用來做成了香脂抹臉,身上便帶著這個味兒了。”


    朱壽湊近了她幾分,在她的脖頸邊深深地吸了一口,遠遠看去,猶如交頸一般親昵,“我就要這個味兒。”


    無羨大方得很,一口應道,“行,之後我著人給你送一罐來。”


    “之前你在居庸關交易的那些清露和胰子,也是你做的嗎?”朱壽又問道。


    無羨點點頭。


    朱壽皺皺眉,“那麽好的東西,你怎麽不去京師賣呀?要知道,如今在京師,一瓶西域來的清露,可要十兩銀子呢!香花皂更是緊俏,往往一麵市就被搶完了,白白讓西域來的商賈賺了去。”


    無羨淡淡道,“京師的水深著呢,處處都是大官,我可沒有門路。”


    朱壽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就是你的門路啊,我在京師有好些個鋪子,全都是上好的地段。你有多少貨,我保準都給你賣出去!”


    “好啊!”


    朱壽見無羨應得如此隨意,瞪了她一眼,“我說認真的呢!”


    無羨笑道,“知道你是認真的。不過,我暫時沒打算去京師,樹大招風,我的生意還沒出寧陝這一塊呢,這不就招人眼紅了嗎?”


    朱壽半垂著眼簾,斂去目光中的鋒芒,“你指的是那些晉商嗎?你老實跟我說,上回你在居庸關做交易,遇到了伏擊,背後是不是就有他們的手筆?”


    無羨也沒瞞著他,點了點頭。


    朱壽收緊了拳頭,“早晚得收拾他們。”


    “別小看了他們,商賈能做大,背後少不了官員的扶持。他們收買地方官,地方官又拿他們的銀子孝敬京官,彼此盤根錯節,即便你是龍子皇孫,也無法將他們連根拔起。不然,也不會上麵禁了馬市,私下卻開得如此熱鬧了。”


    朱壽冷哼了一聲,“那就將他們連根拔起!”


    “隻要有利益的誘惑在,今日就算讓你拔了一個,明日又會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生生不息。那得多費勁啊?還是留著吧,商賈的用處大著呢!”


    朱壽不屑道,“商賈不事生產,有什麽用?”


    “誰說,隻有種地才是生產了?打鐵、釀酒、織布、裁衣……三百六十行,凡與民生息息相關的,行行皆是生產。”


    朱壽激動道,“可是如今,河南、陝西各地連番饑荒,就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那些可惡的商賈還在哄抬糧價!”


    “朝廷扶持晉商,本就是為了邊陲的民生。真將晉商都禁了,誰願冒著艱辛與兵禍,千裏迢迢地將鹽米運往這兒呀?”


    朱壽都對她無語了,“你怎麽還替商賈說話呀?”


    “不要輕視任何人,你看啊,昔日孟嚐君要不是養了一群雞鳴狗盜之徒,哪裏逃得出函穀關?每個人都有用處,關鍵在於你是如何用的了。”


    “那饑荒該怎麽辦啊?”朱壽問道。


    “想要百姓吃飽飯,不該一味地壓製商賈,而是得從根本上解決饑荒,開倉放糧、減免稅收隻是亡羊補牢,治標不治本。”


    朱壽來了興致,“小無羨覺得,如何才能治本呀?”


    “論起饑荒,最多的原因無法是洪澇和旱災,這些都與水有關。饑荒時可征集流民做勞力,讓他們修水渠、疏河道,來年才能國泰民安。”


    朱壽雙眼一亮,“好辦法,如此可以降低不少賑災的費用。”


    無羨可沒他那麽樂觀,“辦法是好辦法,隻是空談罷了,關鍵還要看如何施行。


    “昔日王安石變法,全是利國利民的良策,最後因為施行不當,反而被汙蔑成了奸相。


    “若是官員在征召的過程中,貪了賑災糧,沒讓災民吃飽飯,讓他們餓著肚子做苦力,便會造成大批災民的病亡,那些禦史又該跳出來罵人了。


    “更甚者,官逼民反,發生叛亂,不是好心辦壞事了嗎?”


    “那小無羨說,該如何呢?”


    “清吏製是根本,隻有辦事的人牢靠,才不至於將好事給辦砸了。不過,這吏製要清起來,哪有那麽容易啊!”


    朱壽一時無話,看起來蔫蔫的。


    小廝叩門進來,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藥粥,朱壽瞄了一眼,不覺撇了撇嘴,“怎麽又是猴頭粥啊。”


    “這次用的是玉田胭脂米,你聞聞多香呀,平日我都不舍得吃呢!”


    朱壽翹起嘴角,張嘴嚐了一口,就連寡淡的猴頭,都帶著一股特別的香味,說不清是胭脂米的香味,還是無羨身上的清香。


    “這猴頭真不好吃,我還要吃多久啊?”朱壽問道。


    “誰讓你胃不好。”


    “那也不能成天吃啊,還不膩歪了?”


    無羨垂眸想了下,“那成,我讓人磨成了粉,當成鹽,給你撒在菜和湯裏,你就不膩歪了。”


    “還能這麽做嗎?”


    “嗯。”無羨點點頭,“我平日就愛將香蕈、幹貝、開洋磨成粉燒菜,是不是覺得在我這兒吃的特別的鮮香?”


    朱壽點點頭,無羨做的東西,確實是別處吃不到的美味。


    無羨朝他眨眨眼,“這個秘密我就告訴你,可別告訴別人去。”


    朱壽得了她的秘密,心裏美美的,高高地翹起了唇角。


    “你呀,以後得好好吃飯,胃病多半是飲食不當鬧的。”無羨扭頭對文宜道,“最好是讓他少食多餐,不能讓胃餓著了,也別吃多了撐著。”


    文宜忙點頭應諾。


    “吃東西是有講究的,空腹的時候不能喝濃茶、飲烈酒,也不能吃柿子、山楂和棗。”


    文宜驚異道,“空腹為何不能吃柿子?”


    “沒聽說過胃柿石嗎?空腹時大量進食柿子、山楂和棗,胃裏容易長石頭,引起食欲不振,脘痞胃痛,反酸燒心,看著和普通的胃病差不多,若是治療不當,繼續惡化的話,還會嘔血呢!”


    “有那麽嚴重嗎?”朱壽的臉色帶著輕鬆的笑,可是沒人知曉的是,他藏在被褥中的手,緊緊地抓著被單,因為太過用力,指尖都已經泛白了。


    無羨瞪了他一眼,“這可不是嚇唬你,華佗都死了一千多年了,吃出了事兒,可沒人給你開膛破肚取石子兒。”


    “我吃飽了,想睡了。”朱壽的情緒又低落下來,身子滑入了被窩裏,合上了雙眼。


    無羨替他蓋好了被子,看了眼瓷盅中的粥,還餘了小半盅。


    她讓文宜仔細照顧著朱壽,悄悄地退了出去。


    用午膳的時候,她又沒見朱壽來膳堂,問道,“朱公子還沒睡醒嗎?”


    狗蛋道,“前不久,小的見他帶著文宜出門了。”


    這人才剛好些,怎麽又開始折騰了呢?


    無羨皺了皺眉,沒說話,扒拉著碗中的飯,快吃完的時候,見柴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目光對上他道,“你怎麽啦?”


    “小的……”柴胡咬了咬唇,最終還是決定老實交代道,“小傅師兄來大同了。”


    “他來了,怎麽不來我這兒呀?”


    “他比咱們早到的,都來了三個月了。當日敗壞師父名聲的,就是這大同的德善堂,小傅師兄在他家對麵買了個鋪子,想同他叫板呢!可惜開張都小半個月了,抓藥、問診的沒幾個,涼茶倒是舍出去了不少,都快入不敷出了……”


    “怎麽不早說?我得給他壯壯威去!”


    柴胡為難道,“小傅師兄不讓我說,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因為他想靠自己,給師父討公道。”


    無羨不是看不起他,“就他那個直性子,能鬥得過奸商?得!我不插手,就去看看他的笑話。”


    柴胡的臉一抽,隻能在心裏替自個兒的倒黴師兄默哀一炷香了。


    無羨回過頭,對薑藺挑眉道,“藺兒要一起去嗎?”


    薑藺笑得一臉溫柔,“無論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


    他的話才剛應下,一名親衛匆匆跑來,呈上了一封軍函,“僉事,軍中給您的緊急調令!”


    薑藺打開一看,苦笑道,“看來,我沒法陪你去了,軍中將我調往了榆林,即刻出發。”


    “那我爹呢?也一同去嗎?”無羨問道。


    薑藺搖搖頭,“調令上沒說。”


    “那你可得小心些。”


    “嗯。”


    無羨又對他語重心長道,“你也有多年沒回榆林了吧?趁機回去看看。


    “當年你家裏的那些人,傷透了你的心。他們若是有意悔改,主動示好,你心裏有意的話,也別拿喬了,就原諒了他們吧。


    “冤家宜解,還不宜結呢,何況你們原本就是一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薑’字來。


    “若是他們還冥頑不靈,你也別委屈了自己。赤木口永遠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底氣,誰都不能把你欺負了去!”


    “嗯。”薑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將她印入眼底一般。


    在親衛的催促下,他連東西也未來得及收拾,便匆匆離去,看來那調令很是急迫。


    無羨看著他離去的背景,總有一種“兒去千裏母擔憂”般的掛念,不知道薑藺知道後,會不會一口老血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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