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永孝,這是一個寄托了深意的名字,可能是他的父母想讓這個孩子永遠孝順,又或者獲得高官厚祿,讓老兩口享福,盡享子孫承歡膝下的快樂。胡裏昂不知道倪永孝是不是真的永遠孝順,但第二天點他確實沒有做到,不過這對於自己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不知道怎麽說出這麽名字,或者說怎麽和九條提起這個名字。


    命運這個無序的神祗,人們習慣於將其稱為掌控萬物的女神,但此刻的胡裏昂隻覺得,命運就是一個喜歡玩弄他人的賤貨。他不認為有什麽能比讓一個十歲的孩子割掉自己將近一半的器官以及出賣貞操更加重的砝碼,但命運卻不願意讓這對可憐的父子再見一麵,哪怕一秒,胡裏昂在其實在就到了家門口,但是他沒有進去,而是走到了一旁的公共吸煙室,他在那裏抽光了自己手裏的半包煙,他不知道怎麽和九條這孩子開口。


    告訴他,他拖著破碎的身體,跨越火星和地球之間的漫漫長路,最終收獲的確是自己父親的死訊嗎?這太他媽的殘酷了,為什麽這麽不公平,他媽的該死的世界。胡裏昂很憤怒,即使這件事和他的關係不大,也難怪有好心腸的人一般都沒什麽好命,他們總為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而感慨或者懊惱,其實隻要不去看,不去管,就能夠幫自己規避掉掉不少麻煩,但胡裏昂知道,他不是那種人,有時候他甚至會為自己的古道熱腸而認為自己是在犯賤。


    當胡裏昂掐滅最後一根煙之後,他排掉自己身上的煙灰,雖然過濾係統能夠快速且有效的將自己煙霧過濾掉,但胡裏昂依舊能夠聞到自己身上那種難聞的煙油味,這讓他有些反胃,但也是這種感覺倒是衝淡了他心中的鼓勵,這種事瞞不住,就像孩子不論如何都是長大,他應該知道,但至少九條能夠在自己這裏的得到庇護。


    當再次回到不是很熟悉的家中,老媽、尤蒂還有九條正看著牆壁上的光播劇,就是那種其樂融融且能夠讓人暫時忘卻生活困苦的家庭喜劇,人們都知道那是假的,如果不是假的,那肯定是平行宇宙中的某一個溫馨的地方所發生的事情,跟現在的太陽係一根毛的關係都沒有。


    “裏昂回來啦,晚飯吃了嗎?”馬老太太回頭望向自己的兒子,當很快她發現了胡裏昂表情的不自然,她覺得肯定有什麽事情,但自己不好過問,於是她將頭扭過去,繼續若無其事的看著光播劇,並試著提示胡裏昂:“裏昂,要不要讓尤蒂幫你那一套幹淨衣服,趕快去洗洗澡,那工作服穿上去可不好受。”


    馬老太太說著給正在好奇看著自己的尤蒂使了個顏色,尤蒂不是笨蛋,她不會認為這是自己的婆婆在擠兌自己,她緊忙起身,走到胡裏昂身邊,但胡裏昂身上濃重的煙味讓她皺了皺眉:“裏昂?”


    “去房間等我一下,我需要洗個澡。”胡裏昂的臉上有些疲憊和憂慮,這都讓尤蒂看在眼裏,她沒說話點點頭便回到房間裏。


    聽說熱水浴是最舒服的,但胡裏昂沒體驗過,因為水這種好東西用來泡澡簡直是暴殄天物,其實水對於地球來說並不缺少,但幹淨的水卻需要經過多道環節的過濾或者循環才能使用。


    胡裏昂用了三五分鍾就結束了自己的洗漱,他換上一身在地球時經常穿的衣服,其實就是一條大背心和一條大褲衩,當然這種裝扮在現在也很少見。


    關上自己臥室的房門之後,尤蒂率先問出了自己的問題,畢竟等待一個壞消息,比知道壞消息的內容讓人更難受。


    “裏昂,出了什麽事情嗎?難道是工作?”尤蒂的臉上恨不得現在就寫上憂慮兩個字,她知道胡裏昂失去工作意味著什麽。


    “和工作沒關係,也和我們關係不大。”胡裏昂頓了頓,他想先讓緊張的尤蒂先放鬆下來“是九條,他的父親,去世了。”


    胡裏昂想要達到的效果並沒有出現,尤蒂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興許是作為一名退休聖女心中一直存在的悲憫,又或者九條這個孩子悲慘的經曆激起了她的母愛。


    “去世了?之前不是說他父親的生命顯示還是綠色的嗎?”尤蒂也很納悶,她甚至覺得這是一場卑劣的陰謀。


    “我剛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但,”胡裏昂頓了頓,他重新組織了一些措辭道:“還記得我們著陸的那天發生的礦難嗎,就是萊瑞先生因為塌方被困在作業區的事,那個時候還有一些礦工在作業區的其他地方進行作業,他們也被困在了裏麵,萊瑞先生他們所在的區域距離地麵比較近,而且有一定的安全措施,所以他們沒事,但那些早已深入地下的礦工沒有這種好運,有些人直接被掉下來的石塊砸死,有些則被困在一下洞穴中,倪永孝,也就是九條的父親,他本來和幾名礦工躲在一處相對來說安全的洞穴裏。”


    “但是他們的位置太深,等救援人員清理出一條隧道的時候,他們發現,倪永孝和幾名礦工都因為缺氧而死,如果能早幾個小時,興許他們還有活著的可能。”胡裏昂說著,但他的聲音卻越來低沉,越來越沙啞,仿佛在為一個並不認識的過客演奏一曲送別的葬歌。


    “我們,怎麽和九條說,瞞著他還是?”尤蒂的神色複雜,有惋惜也有憤恨。


    “我,我不知道,其實我在進門前已經決定將事實告訴九條,如果他願意他其實可以一直住在我們家,我可以送他去兒童學校,甚至可以幫他做器官移植手術,讓他恢複健康,但是,我給不了他一個真正的父親,我幫不了他。”胡裏昂有些無力的靠在牆上,他的頭略微上揚,眼神中充滿了無奈。


    “要不這件事,問一下媽?”尤蒂也沒了主意,就算他能夠幫助守秘者引導教眾們進行朝拜,但她也沒有辦法在正常的情況下引導一個孩子不要去思念他的父親。


    胡裏昂將自己的老媽叫到一邊,而尤蒂則是端著一個裝著幹酪的小盤子給九條吃,雖然是豬奶做的,但也算是一種不錯的零食。


    “和孩子說吧,騙他,是飲鴆止渴。”馬老太太的回答很堅決,可能是她深知人性,也可能是她也曾經曆過類似的事情。


    胡裏昂點點頭,他知道該怎麽做了。


    當胡裏昂坐到沙發上的時候,尤蒂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胡裏昂,胡裏昂略微點點頭,尤蒂則是把臉轉向另外一邊,這種事,她不想看,但她必須在場。


    “九條,我···”胡裏昂剛準備開口。


    “胡叔叔,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爸沒了。”九條的腦袋低垂,不複剛才的輕鬆,這時,胡裏昂才注意到那條冒著綠光的手鏈,此刻已經變成灰色,原來,這孩子早就知道。


    胡裏昂、尤蒂以及馬老太太,全部陷入了沉寂,可能他們此刻的內心都在想,這老天究竟要對這個孩子做什麽?


    “他,我爸他是怎麽死的?”九條已然低著頭,但是聲音卻是那種被極力壓製下的顫抖,他現在肯定很怕,很無助,但是他知道,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就連哭泣也是一種奢侈,因為他知道哭泣會因讓大人心生厭煩,導致自己再次被傷害。


    “九條。”胡裏昂坐到九條身邊,他本來想就這樣等這孩子情緒平複之後再安慰他,但他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他將那個瘦瘦小小的身軀摟在懷裏,低聲對他說:“沒事,孩子,想哭就哭吧,我···”


    沒等胡裏昂說完他想說的,他懷中那孩子的情緒便像衝破堤壩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胡裏昂能夠感受到這個羸弱的軀殼因為再無歸宿而變成一顆蒲公英的種子,但再也沒有落地的希冀。


    老話說,人心都是肉長的,這是生物學上的事實,但不是人性的解答,這個世道已經不可救藥。正如再好的藥,能夠醫治好人的疾病,但喚不醒一個惡徒的良知。胡裏昂現在隻能將希望寄托於藍壤,如果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遠一些,會不會對彼此的惡意少一些,他自己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總比像現在這樣,如狗鬥般互相撕咬的強吧。


    九條睡著了,因為極度的悲傷以及身體羸弱導致的暈厥,胡裏昂沒送他去診療室,因為房間中的家庭式體征檢查儀顯示九條並沒有其他問題,其實他擔心會把九條弄醒,更擔心會打破九條夢中一家三口幸福生活的泡沫,醒來後,又要麵對這個孤零零的世界。


    “媽,您看這孩子?”胡裏昂欲言又止,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安置這個孩子,他現在不缺錢,不差多一張吃飯的嘴,但家庭不是他自己的,不是他的一言堂。


    “這孩子,本性不錯,留下來或者這你有其他打算,我都讚成。”馬老太太沒頭沒尾的說著,但胡裏昂卻聽得懂,自己老媽想收留這個孩子,但她也知道,在這個家不能隻聽她的建議。


    胡裏昂又看向尤蒂,尤蒂的眼睛已經紅腫,她是赤子,也是自然派的前聖女,更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她別過臉是因為她不忍心看這種事,但在需要做出選擇的時候,她從來都是堅定且飽含人性的。


    “我想把九條留下,家裏麵多個孩子,也熱鬧不是。”尤蒂揉了揉紅腫的眼睛,他想盡快從這種悲傷的氛圍中掙脫出來,但對於她來說,過於困難。


    胡裏昂見大家都是一個想法,便開口做說出了大家心裏的答案:“好,既然這樣,九條這孩子,以後就在我們家,但等九條醒了,我們還需要問一下他的意見。”


    馬老太太給九條肚子上輕輕的蓋上一個小毯子,她說小孩子得護住肚臍,要不容易的病,雖然不知道這有什麽科學道理,但神奇的是,該上之後,九條便停止了呢喃,睡的越來越沉,馬老太太示意胡裏昂和尤蒂回去休息,她在這陪著九條,胡裏昂拗不過,也不想發出太大聲音,便帶著尤蒂回了房間。


    “我應該為這個孩子祈禱,我希望他不要再飽受厄運的摧殘。”尤蒂感傷的說著,胡裏昂知道自然派祈禱的含金量,這不同於一兩句簡單的禱告,而是以一個非常複雜的儀式,不但需要很多材料,也需要花費祈禱者整整三天的時間才能完成儀式,在他認識尤蒂開始到現在,她隻在父母去世一周年的時候做過一次,但因為身體過於羸弱,後麵兩天是完全靠著營養液才堅持做完的,後來她直接大睡了三天,才稍微好一些,


    “尤蒂,如果你想祈禱,你告訴我需要的材料,我去幫你籌備。”胡裏昂沒有阻止尤蒂,因為他知道尤蒂已經康複,身體吃得消,再一個就是他認為應該讓尤蒂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前的生活,虧欠她太多。


    “那倒不用。”尤蒂笑了笑,從一個藏在牆裏的格子中翻出一個由粗布裹著的小包,她小心翼翼的打開布包,這裏麵是一些羽毛、檀香、碎骨頭還有一些胡裏昂不認識的東西。


    “這是?”胡裏昂有些納悶,他不知道尤蒂還帶了這個,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準備的。


    “這個是查克爺爺臨走前塞給我的,說以後興許能用上,這些東西足夠進行三次祈禱儀式。”尤蒂的話還是有些無力,但能看出來,她在提到查克爺爺之後,心情好了一些,但接著她眉頭又微蹙。


    “想查克爺爺了嗎?”


    尤蒂搖搖頭,但她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


    “過幾天我給查克爺爺發消息,問問他老人家最近過的怎麽樣,可惜,現在通訊技術不能進行跨星球實時通訊,不過我們可以錄一小段視頻發過去,這個我們還是負擔的起的。”胡裏昂連忙安慰著尤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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