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之罔認為齊雨思和沈惜時一行人已經扔下他離開的時候,上官恪的突然出現打消了這種疑慮。


    “李公子,許久不見。”上官恪還是保持著以往的儒雅風度,“大人讓我來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祈福完便要回南仙了。”


    “在下要聽從晦朔殿下的安排才行。”


    “這便是晦朔殿下的安排。”上官恪苦笑道,“我家大人正是受了晦朔殿下的托付,帶你去南仙,至於你要什麽憑證,我自是沒有的。”


    “在下省得了。”李之罔拱拱手,想著或許離去之前都見不到沈惜時,遂道,“大兄可否替在下向殿下傳達句話?”


    “額,這恐怕有點難度,但你可以說來,如果有足夠的時機我會幫忙。”


    “那請告訴晦朔殿下,在下找到家鄉後會去東仙洲履行諾言,希望殿下不要懷憂在身。”


    上官恪應下後便匆匆離去,李之罔則默默收拾起行李來。


    第二日


    李之罔早早地便趕到了祈福殿,但近衛們比他來得更早,而且在後續和近衛的交談中,他知道了齊雨思、沈惜時和齊蔭笳三人已進去祈福,這讓他不由得鬆口氣,他還沒想好怎麽麵對沈惜時。


    祈福有長有短,短的或許僅需玃如的一句話,半刻鍾便可結束;長的則牽連甚多,玃如不僅要問清來龍去脈,還得探及過去未來,幾天幾夜都有可能。不過上官恪告訴李之罔,齊雨思對祈福僅是保持著將信將疑的態度,說不得很快就會結束。


    上官恪剛說完沒多久,殿門便悄然打開,卻沒見著齊雨思的身影,反而是一個小道童鑽出,其兩眼打轉,盯住在場眾人道,“大師讓我來問誰擁有兩個名字?”


    齊雨思的近衛皆是士族出身,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會用假名行事,遂都答沒有。小道童見此,撇撇嘴,返回了殿中,沒多時又跑出來道,“大師說了,你們中一定有人擁有兩個名字,速速出來,隨我入殿。”


    看眾近衛皆不出聲,隻相互看著,李之罔隻好舉手道,“小道長,在下似乎有兩個名字,一個姓李,一個姓王。”


    “那你跟我進來。”小道童也不問真偽,把殿門推得大些,便跑上前來推著李之罔往裏進。


    進了殿中,李之罔發現殿內沒有任何擺設,裏麵竟是一片星空璀璨模樣,正中心擺有數個蒲團,一個鹿頭道人坐在一側,齊雨思三人則坐在另一側。


    “且過來。”鹿頭道人揮揮手,向齊雨思和沈惜時道,“你二位欲問之事,皆與此人有關聯,我觀其命格,便可為二位解惑。”


    “但我們還未說出欲求何事?”齊雨思有些不信玃如竟如此神通廣大。


    “所欲求者,必鬱結於身,貧道僅眼觀便可。”


    當玃如說完的時候,李之罔也已走近,他雖頗覺尷尬,但還是向齊雨思、沈惜時行禮,齊雨思擺了擺手,沈惜時則直接頭也沒動。他也沒轍,隻好坐在僅剩的沈惜時旁邊的蒲團上。


    “居士,且伸出手來。”


    李之罔聽話地伸出手,隻見馬足人手的玃如一指點在他手心,頓時一股熱流從他手臂湧上,在周身各處打轉,很快李之罔就感到熱血賁張,燥熱不已,他不由道,“道長,在下有些耐受不住。”


    玃如不應,微眯住眼,抽出浮塵打在李之罔身上,連敲數十下才止步,隨即他向小道童吩咐道,“戒棄,把東南方的囚涽星取來。”


    待小道童遞上囚涽星,李之罔才感覺身體中的那股熱流消退,而玃如拿住星辰後竟就這樣坐著昏睡過去。


    見過了一個時辰玃如還沒有蘇醒的樣子,李之罔不由起了個膽子,小心向沈惜時道,“殿下氣消了些嗎?”


    沈惜時翻了翻白眼,卻是絲毫不回應。


    “在下...”


    李之罔話未說完,玃如又忽得醒了,他趕忙閉口不言。


    玃如瞥了暼眾人,皺眉道,“貧道遠遊過去未來,已知曉各位居士所求,便從齊居士開始吧。齊居士家族代有怪病,細算下來已傳三十有一代,除先祖齊鳶正常病故外,其餘各代皆活不過三千五百歲,對否?”


    齊雨思雖聽玃如說得都無錯,但這不過稍微關注的人都知道的事,遂道,“道長說得沒錯,但隻要了解拒敵齊氏的恐怕都知曉,恕孤難以信服。”


    “這位小童的兄長喚作齊甫。”玃如指著完全理不清目前狀況的齊蔭笳道,“其會繼任拒敵城主之位,壽元二千二百七十八,隨後是齊靈武,壽元二千六百單五,再接著是齊頓,壽元二千三百九十一,再往下則是齊禾鹿,壽元八百一十六,居士還要貧道再往下說嗎?”


    “道長請止言,孤信了。”齊雨思不由的流下冷汗,玃如口中的數字像柄大錘敲在她心口。


    “那便回到正題上。”玃如指著李之罔繼續道,“這位小居士命運離奇,大約在萬年後會與齊居士的後代相逢。那雖是一個灰暗的時代,但齊氏一族的怪病卻會在小居士的介入下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解除,當然,這其中還需人力施為。”


    “還需做何?”齊雨思不由追問,困擾她家族萬萬年的怪病眼看就要解除,由不得她不急躁,“孤日後每年都會派人送供奉來此,但請道長直言。”


    “說來簡單,便是居士的後代需得有一人取個暮字做名。這一點居士無需操勞,待時機來時,居士的後代自會為其兒女取上‘齊暮’這一名字,至於男女,恕貧道眼濁,未能看清。”


    李之罔不由吐舌,這萬年後的事誰說的準,甚至他能活一百歲都是個問題,但看齊雨思的樣子怕是已牢牢記在了心中。


    說完齊雨思的事,玃如又是抱著囚涽星昏睡過去,這次足足過了四、五個時辰才蘇醒,眾人都還好,齊蔭笳反而是感覺太無聊已經睡去,不過在玃如醒過來後,她也被其母親喚醒。玃如麵目凝重,看向沈惜時道,“沈居士,你的事...”


    “道長勿言。”沈惜時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隻問道,“道長便說有沒有解法?”


    玃如幹脆地搖搖頭,“居士所求之事,天下既無人能解,事情也無任何反複機會。”


    沈惜時的臉一下就灰暗下去,事實上她很少會去想那件事,但那事卻如懸天之劍時時刻刻地折磨著她。她幾乎乞求般道,“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沒有。貧道無法為居士解憂,遂不會收取居士的供奉。”玃如沉默瞬息,突然道,“若真想有解,也不是不可,但太過渺茫,居士願聽否?”


    “道長且言,我盡當遵從。”


    玃如看眼李之罔,緩緩道,“想來沈居士心中已有謀劃,按著繼續走下去便行。待到萬年之後,這位小居士會登上東仙洲的土地,倘若他能順利地到達千島群地,則居士所求之事會有一線生機,但仍然渺茫。”


    “我知道了,多謝道長解惑。”沈惜時答應一聲,側過頭看眼李之罔,終是什麽也沒說。


    “那小居士有欲求之事嗎?”解決完齊雨思和沈惜時的事兒,玃如含笑看向李之罔。


    “在下身無分文,無以供奉,便不求道長解惑。”


    沈惜時忽然道,“你盡管問,一盡供奉孤幫你出。”


    “那...在下便問家在何處,在下隻知曉應在南仙洲諸穆城附近,卻不知具體地名。”李之罔躊躇陣,還是問道。


    “貧道不收小居士供奉,因為不可言。”玃如哈哈一笑,變換為一人族道士,竟就是冷鬆潭前釣魚千載的老道。他站將起來,向李之罔恭敬致禮道,“小居士,恕貧道掩身,隻為確認居士便是命中注定之人。”


    “道長教授在下甚多,何需道歉,反而是在下感激不盡。”李之罔站起來還禮,問道,“道長為何說不可言,在下身世莫非有甚離奇之處?”


    “非也,非也。”玃如搖搖頭,“小居士身世普通,但曆經之事卻件件不凡,在那諸神黯淡的時代,小居士乃是少數幾道明亮的光芒之一,若貧道泄露分毫,則為天地不容也。未來之事,看似不定,其實已然定下,貧道無法為居士解惑,反而要請居士未來饒貧道一命。”


    說罷,玃如雙手拉長,穿過眾人直出殿門,但見風吹雲動,不多時便抓回兩條蛟龍來,一白一青,皆三尺來長。玃如輕吹口氣,李之罔的邪首劍便從腰間解下浮到空中,未見任何耀芒閃出,兩條小蛟龍便化作圖騰刻在劍刃上。


    玃如將劍遞給李之罔,由衷道,“還望小居士看在此兩條千年蛟龍的份上,饒香積寺一命。未來生靈皆塗炭,然香積寺恪守本分,從不侵擾各族,還望居士君臨之時莫忘此刻交情。”說罷,玃如揮揮手,“諸位且去吧,貧道從此再不出香積寺,還望諸位亦再不登山門。”


    李之罔聽得雲裏霧裏,糊裏糊塗地收了劍,又向玃如拜謝,便隨齊雨思等人出了祈福殿。


    他抬頭望去,不知何時,玃如(??——兆天年)真身已然消失不見。


    “小子,把劍給孤看看。”齊雨思狐疑地看著李之罔,要了劍打量陣,奇道,“真是兩條貨真價實的蛟龍,這年間可不常見,真不知玃如大師看上你何處了。”說罷,她將劍扔給李之罔,揮手攏齊眾人,向沈惜時道,“惜時姐姐,我們這可便要走了,已數月未歸,恐朝政荒廢。”


    “妹妹慢走,我也得走了,照顧好我的...麾下。”沈惜時躊躇陣,齊雨思的事已有解法,她的卻渺茫近無光,由不得她不傷神。


    齊雨思比沈惜時小三千餘歲,雖是姐姐妹妹的叫著,但沈惜時卻如未長大的小女孩般,一向喜形於色,這還是齊雨思第一次見到她如此憂傷,臨別之際終是不忍道,“姐姐,不若去咫尺天涯觀景吧,今日剛巧月圓,有勝景可覽。”


    “咫尺天涯?”沈惜時知道在哪兒,乃是逆流河旁的一處勝地,遊人眾多,但她最終還是搖搖頭,“不了吧,我尚有事要思慮,還有諸多事要做...”


    說著,她又是低下頭,卻是又要哭了。


    齊雨思不忍見此,無聲地揮揮手,讓眾人退下,自己則帶著沈惜時出了香積寺,在四處轉悠,企圖安撫。


    見二人走遠了,上官恪等一眾近衛立刻圍攏住李之罔,迫不及待問道,“李公子,大人所求之事是否有解?”


    李之罔能感覺到這些近衛都忠心耿耿,遂道,“玃如大師說了,怪病終有消結之時,雖時久日長,但拒敵齊氏將再不負怪病之痛。”


    此言一出,眾近衛皆歡呼不已。


    隻是李之罔不知道的是,拒敵齊氏怪病斷絕的代價乃是齊暮君臨南仙。在她遮天蔽日的羽翼下,沒有任何生靈能夠存活,哪怕是她自己,而拒敵齊氏的血脈也在兆天年徹底斷絕,那一年,她還僅存些許意識。


    沒有去處,也不知道要去何方,眾人便在祈福殿前坐下閑聊,李之罔則練起《溫棺背劍訣》來,剛巧眾人武道修為都不低,正好給他指導。


    練了一會兒,李之罔忽聽見有人喚他,循聲看去,竟是李杓,正向他擺手。他走上前去,笑道,“仙子竟也巧在此處,莫非亦是為祈福而來?”


    李杓搖搖頭,“我哪有那麽多供奉祈福,便隻單純的上香而已,祈禱諸事安順,順便求求其他的。這不要走了,見公子在此,便想就上次的事感謝一番。”


    “不用謝我,真得是我謝謝仙子才行。”李之罔擺擺手,“若非仙子借我憑證,我亦無法早見北河公主,更不能知曉我之來曆。”


    “那真好,祝願公子早日尋到家鄉。”李杓由衷祝願,從袖子中拿出柄竹扇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柄扇子乃是我自用的,便贈予公子,雖無妙力,但暑日解熱卻是可以的,還請公子收下。”


    禮物並不貴重,所以李之罔沒有推辭,鄭重接過後發現上麵有用毛筆寫著“灼華”二字,正是李杓的修號。他拱手道,“在下一定用心保管,不忘往日情誼。”


    “我也不會忘。”李杓開心地揮手道別,“公子以後記得來梵惑道門玩!”


    “一定!”


    李之罔收了竹扇,還沒走回去,一群人又是把他圍住,卻是八卦心起,迫切地想知道李杓的事,甚至還有人擅自編排起英雄救美、贈扇定情的故事來。


    李之罔越聽越離譜,趕忙打住,“各位大兄,別人僅是與小弟是本家,萍水相逢而已,切莫再說了啊,小弟還要練劍呢。”


    “你那劍法古怪離奇,練個一百年也不見得有個成效。”天生臭臉的公羊準按住李之罔肩頭,不讓他走,頗為猥瑣地道,“不如講講那李家妹子的故事,也讓我等大老粗知道什麽叫風花雪月,可別說沒有,我可知曉在公館時你可有一夜未歸。”


    “對,說來聽聽,郎情妾意,好生肉麻,但就是要聽這些才起勁!”立時就有人起哄道。


    李之罔一看,知道今日眾人是不會放過他了,用強又比不過,不多時想出個法子,喊道,“這樣,各位大兄,誰與小弟自封修為對練,若贏了,小弟便說,沒贏,那就不能怪小弟嘴嚴了。”


    公羊準一馬當先,讓眾人撤開,哈哈大笑道,“你那劍法無用,就算封了修為也比不過我,這樣,我再自封一手,也不算勝之不武。”


    “那便來吧!”


    李之罔站定好,將邪首劍拿到背後,這便是《背棺溫劍訣》的第一式,溫劍式,先蓄劍力,再一擊製敵。


    眾人剛才已是看李之罔練了一會兒,知道他這招要麽不發,要麽必製敵,故都等著看公羊準如何破招。而公羊準一進入狀態便全力以對,隻見他亦是不發,單手持著長槍繞著李之罔一丈來處打轉。


    兩人都在尋找對方破綻,但李之罔靜,公羊準動,動靜之下,破綻自生。二人幾乎是同時看出對方身上稍縱即逝的破綻,又幾乎同時出手,隻見李之罔一劍戳出,公羊準一槍刺出,皆往對方要害處走,不留絲毫餘力,隻求一招破敵。


    但二人又幾乎同時停手,隻見槍尖架在李之罔咽喉處,劍鋒壓在公羊準右眼簾,畢竟這隻是尋常比試,二人不可能真的生死相拚。


    李之罔收了劍,感歎道,“大兄真威猛,幾乎讓小弟喘不過氣來。”


    公羊準毫不受用地擺擺手,“我沒贏,但你也沒輸,算是平手。”他向外招手,“換個人來,這小子有些棘手,切不要留力!”


    眾人皆是嗤笑起來,紛紛取笑公羊準竟與一半大小孩兒戰成平手,但接下來上場又下場的人都熄了笑容,要麽苦著個臉,要麽一言不發。上官恪的論斷最為公道,“李公子就像一頭練了萬年劍的老鱉。”


    近衛足有一百來人,李之罔與其中的五十二人比試過,剩下的比試則被叫停,原因很簡單,齊雨思回來了,而且帶著沈惜時。眾人要麽側頭,要麽低目,沒人膽敢關注沈惜時紅腫的眼眶。


    齊雨思吩咐下去,眾人立時而動,各祭出空天寶具,不多時就抵達咫尺天涯。


    冬近了,夜的紗布很快披下,靜靜流淌的逆流河上隱約浮現出滿月的反光,李之罔看得入神,連護衛的工作都忘了,他莫名想到,這世界是一位垂垂病患,隻有寂靜的安撫才能讓其享受死前的片刻安眠,但人們喧吵,它終忿忿而亡。


    作為貴族,齊雨思和沈惜時自然能夠享受絕佳的點位和場所觀賞絕景,那便是隻有在月圓時分才能得見的磷光圖卷,上麵有蛟龍遊海、神人搏戰的險惡繪景,也有漁人歸家、男耕女織的和諧畫麵,但李之罔毫無興趣,雖在外護衛著二人,但隻是盯著河上的波光,想看清黑暗的深處。


    “李之罔,晦朔叫你進去。”不知何時,齊雨思出來了,“說話和聲點,要是等孤訪友回來,看見她又不高興,有你好受的。”


    “在下明白。”李之罔答應聲,便準備推門進去。


    “等下。”齊雨思忽得想起什麽,從脖子上取下枚吊墜道,“這個你且收好,讓我的後輩能認出你。”


    李之罔鄭重地戴在脖子上,向齊雨思謝過,就這樣結束了此生二人的最後一次見麵。


    沈惜時靠坐在窗邊,望著天邊圓月,聽到身後開門關門的動靜也沒有轉頭,二人便就著月光沉默下來。


    靜默陣,李之罔想總得說點什麽,遂道,“殿下,若真如玃如大師所言,日後在下一定會去東仙洲拜見殿下,助殿下脫離災厄。”


    沈惜時慘笑一聲,回過頭來,她的雙瞳在黑暗中好生耀眼,笑道,“過來些。”待李之罔走近了,她才道,“你知道為何此處叫做咫尺天涯嗎?”


    “在下不知。”


    “傳說啊,很久以前,至少在王朝之前了,有一個女孩兒獨自住在這裏,但除此之外,還有一條龍住在逆流河裏。女孩待在這兒,是因為她的母親,因為她母親告訴她站在這兒能看到南仙洲,所以女孩兒每天都會爬上高高的山峰,祈禱父母的歸來。這樣的舉動讓河中的龍知道了,他便讓此處再也不下一粒雨,這樣女孩就能看得更遠。但不下雨,便沒有收成,女孩隻能跑到河邊祈雨。龍聽見女孩的祈禱,又改成三天降一次雨,但是這樣雨水又太足了,女孩種的莊稼全都淹死了,女孩隻能去祈禱少降些雨。於是龍便改成了一月下一次雨,既能讓女孩遠遠望見南仙洲,又能讓莊稼有所收成。”


    “數次的祈禱下來,女孩和龍逐漸成為了朋友,每天上山後,女孩都會到河邊與龍說會兒話再去幹活,一人一龍就這樣和睦相處了好幾年。一天,有人帶來了消息,女孩的父母死在了南仙洲,女孩遂一病不起,再起不得。龍已經十幾天沒有見過女孩,心中焦急,但他是河中的生靈,無法上岸,為了再見女孩一麵,他去見了河蟒之神,在數日的懇求下終於變成了人身,代價則是再也回不到河裏。”


    “龍找到了女孩的家,並照顧了她好幾日。但女孩的病情遲遲沒有好轉,龍隻得外出采藥,當他回來時,卻發現女孩已經不見了。他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最後隻在河邊找到了女孩遺留下來的一隻鞋。原來龍出去尋藥後,女孩便回光返照蘇醒過來,她想著這麽久沒有見到龍,遂去了河邊,那時降雨已不由龍來管,天空中正下著磅礴大雨,本就孱弱的女孩便這樣被大雨衝走了。”


    “龍不相信女孩的離去,他便守在岸邊,每到滿月的時候就畫出各種發光的畫卷,希望女孩看到後能找到路回來。這就是咫尺天涯的由來,龍成為了岸上的人,再也無法下水,女孩成為了水中的鬼,再也無法上岸。”


    沈惜時把故事講完就又沉默了,好像她僅是喚李之罔進來聽個故事。


    “在下亦會如故事中的龍般為殿下分憂,並守衛殿下。”李之罔道。


    “即便我如故事中的女孩兒那樣死去了?”沈惜時回過來,見李之罔一臉難以置信,不由淺笑,“我雖是半神,壽元悠久,但終究是會死的,更何況有那件事壓著我。”


    “殿下可將事情告予在下,在下拚盡全力也會為殿下解決。”


    “不。”沈惜時搖頭,“知曉這件事的人必須死。”


    李之罔走近些,離著沈惜時僅有一臂之距,大半的月光灑在他身上。他的臉透著堅決,“那我問殿下,把事情說出來會舒心些嗎?”


    “這自然會。”沈惜時一時沒弄懂李之罔的意思,卻又立刻想明了,她站起身來用手擋住李之罔的嘴,急道,“我不準你這樣,你是我的騎士,必須要聽我的命令!”


    李之罔撥開沈惜時的手,決心毫無動搖,“那現在我不是殿下的騎士了,殿下可以把我當做一個陌生人,甚至一個欲殺之後快的仇人。殿下可以將事情盡數告予我,再殺掉我。”


    “不要這樣...”沈惜時毫無征兆地哭了,就連背後的羽翼也顫抖起來,她從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從來不是。


    “我願為殿下而死!”李之罔抓起沈惜時的柔夷,把它放在滾燙的胸口,“殿下救我兩次,之罔無能,僅能效以一命,還願殿下成全。”


    “不要這樣,好嗎?”沈惜時感受著溫暖,仍是拒絕,“作為我唯一的騎士,走吧,去尋找你的故鄉,不要把生命浪費在我身上...”


    “這是命令嗎?”


    “不是,隻是...懇求。”


    “那恕在下難以遵從,我不願殿下日日懷憂,以淚洗麵。”


    “你...真是個倔脾氣啊...”沈惜時跌跪在地,全身的力氣都好似被抽空般,“我不能告訴你...就算你知道了也改變不了分毫。”


    李之罔蹲下來,安撫道,“但這樣至少能讓殿下好受些不是嗎?”


    沈惜時終於知道了,她的命運原來不需一個人獨自承擔,至少李之罔願意和她一起去見證那可怖的終焉,於是她說起那個再也不會有第三人知曉的故事。


    在永安王壽宴的幾百年前,即兆天9430年,沈惜時受姐姐天陰公主的邀請去北仙洲遊玩,在一處高山,她偶然遇見了永恒女神。永恒女神嫉妒於她的美貌,不僅讓她的容顏永不會變更,還賜下了一對如今正生長於其背後的羽翼,這羽翼會隨著歲月的更迭持續長大,最終將沈惜時淹沒覆蓋。就這樣永恒女神猶嫌不夠,還將沈惜時的命運盡數告知,在未來的歲月,其身體會被其母親占據,成為一具容器,就這樣,沈惜時陷入了終日的惶恐中。


    “母親...母親如此愛我,她怎會做這樣的事?她絕不可能會這樣的...”


    沈惜時在李之罔的懷中嚎啕大哭,數百年來的壓抑終於傾瀉出來。


    李之罔終於明白了沈惜時為何會如此,她話中的母親正是如今王朝的王後,那位無人不知的永知女王,傳言世間最接近神隻的人,要她去反抗這可怖的命運怎麽可能?


    “現在你知道了嗎,我是無法改變命運的,隻能帶著惶恐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即便是這樣...或許也有機會。”李之罔的語氣中也帶上不自信。“我方才與齊城主的護衛閑聊,聽到逆流河有奇妙功效,在月圓之時進入其中能穿越時間,請讓在下去未來為殿下謀劃。”


    “不行,這僅是傳聞而已,怎能當真?”事實上,沈惜時不願李之罔離開,她現在僅想倚靠住他。“再說,即便你穿越了時間,若是去了過去又怎麽辦?”


    “那...”李之罔沉思陣,堅定道,“那我便提振修為,再與殿下匯合,助殿下脫離命運。”


    沈惜時沒話說了,她已不知再說什麽才能阻止。


    李之罔站將起來,最後望了眼月亮,道,“這樣是最好的,我死了,便無人知曉殿下隱秘;若僥幸活了下來,無論過去還是未來,在下都會來助殿下的!”


    說罷,他跳上窗戶,望了眼仍跪坐在地的沈惜時,便一躍而下,至於後者的哭泣,闖入的近衛,匆忙趕回的齊雨思等一眾反應便是他不知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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