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涼?”薑朝露輕喚出兩字,就再說不出話。


    慌的是程魚,她跑過去拽少年,急喝:“子初兄長!你如何在此處?到處都有王室的暗衛,被發現了會治罪的!”


    木蘭院的奴仆也慌得到處遮掩,生怕流言鬧起來。


    魏涼麵無表情,下馬來,長身玉立,隻望著薑朝露。


    二人一門之隔,十來步的距離,卻如在兩個世界。


    門外山高水長,少年白衣,門內一隅四方,永不見光。


    她再碰不到的是太陽,終將還給,她再無法回頭的命運。


    沉默,二人都沉默著,時間和世界,仿佛在他們中間靜止。


    薑朝露笑了,她想,一定要笑得好看些,就好像自己真的不悔過。


    乍然春風來,花影扶疏,視線模糊。


    她伸出手,有雪白的枇杷花落到她掌心。


    是巷子裏那棵枇杷樹,花兒雪似的,再過陣子,枇杷就該熟了。


    真好。


    薑朝露輕輕一吹,花瓣隨著春風飄向門外,去向那少年身邊。


    咫尺天涯。


    ——屬於你的落花,我還給你,也放過自己。


    沒想到哐當聲。


    花瓣還未落地,魏涼就猛的拔出刀,淩空一斬。


    枇杷花碎裂,混入塵土。


    刀尖剗地的瞬間,他低下頭,身軀塌陷。


    薑朝露瞳孔一縮,淚就下來了。


    她看著那少年收刀,上馬,遠去,一言不發。


    程魚還追著他,扯著嗓門吼:“子初兄長!你回頭看看,你看看呀!她哭了,她真的哭了!”


    木蘭院沉寂了數天。


    眾人說話都掂著字,生怕說錯,勾得薑朝露多心。


    因為她的臉色太難看了。


    渾渾噩噩的,整日坐在院中,看牆外的枇杷樹發呆。


    直到景吾君姬照來,才打破僵局。


    “這東西是衛公主,以後供你差遣。”


    姬照帶來了另一個女子,扔到薑朝露麵前。


    女子衣著尚算齊整,但眼神驚懼,看什麽都帶著沒幹的淚痕。


    薑朝露遲疑:“公主?”


    燕衛之戰,衛國大敗,曾經金枝玉葉的公主,淪落為燕公子的東西。


    亂世之中,不稀奇。


    姬照啜著朱鶯奉上的春茶,聳聳肩:“明前茶還是該用雨水,雪水未免重了。”


    絲毫沒當個事。


    那衛公主刷的一下,小臉慘白。


    薑朝露抿抿唇:“……好歹是公主,衛到底未亡,妾,當不起。”


    姬照砰地將茶盅放下,起身,掰過薑朝露的肩膀,一字一頓。


    “我說你當得起,就當得起。衛王送她給我,就是送個玩意兒,人家當父親的都不稀罕,你稀罕作甚?”


    薑朝露心情複雜。


    衛公主被送來送去,她又何嚐不是,王室貴女和賤籍的伶,又能差多少。


    薑朝露一橫心,跪下了。


    “既然供妾差遣,妾便代她,求君上仁慈,放她去做燕國的庶民,布衣荊釵,總是能好好活下去。”


    話音剛落,衛公主突然跟發了癲般,衝上來扭打薑朝露。


    “誰要做你們燕人!哪怕奴顏婢膝,甚至受辱至死,我也是衛國的女兒!收起你的仁慈喂狗去!”


    木蘭院眾人忙上來擒住衛公主,後者還血紅著眼,朝薑朝露啐了一口。


    “不是人人都要走那通天大道的,有的人,哪怕盡頭是懸崖,也會一條路走到底……嗚嗚!”


    話音折斷,衛公主的頭被侍衛踩在泥裏,鼻子嘴裏都是淤垢。


    變故從突發到激烈,姬照隻是靜靜瞧著,啜著茶,任侍衛收場。


    唯有目光流過對峙的二女時,有捉摸不透的暗影,染黑他的眸。


    好像是觀戲,也好像是,觀己。


    姬照不發話,侍衛就沒真對衛公主下手,隻是按住她,塞她的嘴。


    衛公主掙紮著,用一張認不出人樣的臉,朝薑朝露傲然而笑。


    “你是他的妃眷?嗬,可憐,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麽……為了自己要的東西,十三歲那年,他走進了我的寢宮,我是他第一個女人……七年,整整七年,他使勁渾身解數,在我身上,身下……什麽景吾君,他和那些逗人樂兒的男伶有何區別……”


    鮮血綻放的瞬間,溫熱的液體,濺到薑朝露臉上。


    木蘭院鴉雀無聲。


    隻有那個女子的身子,在汙濁的泥裏冷卻,臉上傲然的笑,還生動。


    姬照將劍扔到地上,手微微發抖,他踩過那具身子,來到薑朝露身邊。


    “別聽。”


    他伸出血跡斑斑的手,捂住薑朝露耳朵,輕語。


    那一刻男子眸底的溫柔,屍骨俱涼。


    寒食,春和景明。


    人都說是踏青的好時節,薑朝露卻院門緊鎖。


    她受了場驚,養了十來天,還是覺得空氣裏有股甜腥味。


    “大力,你們再把地磚清洗一遍。”薑朝露厭厭的倚在廊下。


    “夫人,這地磚都刷白了,還不幹淨?”大力他們哭笑不得。


    話雖這麽說,但五人也沒閑著,裏裏外外不停的,做了連日大灑掃。


    燕宮傳蠟燭,日暮裏柳如煙。


    羋姬將冷冰冰的蒸餅往地上一扔,怒喝:“說是闔宮禁熱食,你們就真禁啊!不會動腦子麽?去給我煮碗肉粥,別讓旁人看見!”


    宮女惶應,正要去,被從外進來的男子攔住。


    “寒食節禁熱食,連父王都隻是冷炊,你膽子不小。”


    姬照半開玩笑半正經,踏著橘黃的燭影走近,身上已換了寢衣。


    “君上。”羋蓁蓁大喜,盈盈下拜,宮女也有眼力勁的退下,殿裏就剩了二人。


    “我餓了嘛,冷飯冷菜哪吃得飽,我現在不吃點,待會兒怎麽有力氣,伺候君上?”羋蓁蓁靠向姬照,帶了曖昧。


    姬照笑:“既是為了我,那這頓夜宵,該我親自下廚?”


    “蓁蓁不敢僭越。”羋蓁蓁請罪,卻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期待。


    姬照扯扯嘴角,也就親自下廚,鼓搗了半個時辰,端來碟熱騰騰的糕點。


    是新出爐的棗糕。


    羋蓁蓁瞧一眼,麵露尷尬,試著夾了塊往嘴裏塞,半天沒咽下去。


    姬照看著她吃,順口些嘮嗑,說他以一人之計,引動燕衛之戰,大仇得報,又說他向衛王要了衛公主,親手送她上路。


    看似是溫馨祥和,燈下閑話的場景。


    羋蓁蓁卻聽不進去。


    她不喜吃棗,裝,也很難裝,實在咽不下。


    “君上,我今晚就想吃肉粥嘛。”羋蓁蓁吐出棗糕,撒嬌。


    姬照的臉迅速扭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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