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照眉梢一挑,脫口而出。


    “她是我的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的。”


    話音剛落,姬照愣住了。


    似乎完全不相信,話是從自己口中出來的。


    魏涼根本不睬,徑直踏著日光出殿,背影消失在宮牆深處。


    當然身後還跟了一群寺人公雞般尖叫:“魏小將軍豈敢在大內放肆!”


    晚些,姬照將這件事說給羋蓁蓁時,後者笑得清脆:“果如京中人言,魏涼是個直腸子。”


    姬照持了並州剪,將屋中的燭台點亮,沒說話。


    羋蓁蓁看著燈影裏如玉的麵容,話鋒一轉:“真好看……所以那個女伶,便是這般上心了吧。”


    姬照放下剪子,給燭台蓋了紗罩,然後回頭來看女子,燭火在他眸底靜靜跳動。


    “……現在在你房中的,不是我麽?”


    羋蓁蓁臉上浮起少女的嬌羞,她伸出指尖,一勾姬照的衣帶:“君上,你知我對你心意,但你對我心意,是否一如?”


    姬照沒有抵抗,靠近,握住女子的手:“《詩》曰,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之子已在此,如何有偽。”


    羋蓁蓁看著近在咫尺的兒郎,想到那天見他提著一把滴血戈,神佛不懼的來救人,她就見到了自己的神佛。


    這輩子,她覺得自己完了。


    “但願我羋家的選擇沒錯,但願我羋蓁蓁的選擇無悔。”羋蓁蓁噙了淡淡的憂傷,反手握住男子的手,“君上,莫負我。”


    “照,豈敢。”


    姬照湊近羋蓁蓁耳畔,啞著嗓子一句,女子渾身就軟了下來。


    姬照趁勢攬住女子腰肢,落入了如雲般柔軟的錦衾裏。


    ……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注1)


    ……


    羋蓁蓁痛得叫出來,姬照一把捂住她的嘴,盯著她迷醉的眼道。


    “她在你那兒?”


    羋蓁蓁喘著氣,從男子指縫間回道:“君上……現,現在……好像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吧……”


    “回答我。”姬照重複,他眸起風雪,竟然清醒如常。


    “是……妾明天就放了她……子明,不要停……”羋蓁蓁稀裏糊塗的摟緊姬照。


    姬照挑眉:“你叫我什麽?”


    “子明啊……君上不是字子明麽……照者,明也……”羋蓁蓁玉體婉轉,嬌道。


    姬照目光一寒:“放肆。”


    簡短的兩個字,卻帶了上位者的威壓,也是奇了怪了,這個時候還能這種語氣。


    羋蓁蓁哪裏管得許多,急著點頭:“好好好,不叫就不叫,都依君上的……君上……”


    姬照這才不追究,滿室春光荼蘼。


    羋蓁蓁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在她忽略的視線裏,姬照的臉都因本能而泛紅,滾燙,燃燒了,他的眸底卻一片平靜,冷漠,如同死水。


    ……


    薑兒回了綠水巷。


    她看著牆頭那株枇杷樹,滿樹金黃,枇杷結得誘人。


    好似轉了一圈,一切都回來了。


    然而又好似什麽都不一樣了,於她是,於她的命運也是。


    她記得那天被羋蓁蓁放出來,後者從髻間取下一枝簪,扔在地上,說賞她的。


    簪子砰一聲,落在她腳尖前。


    薑兒咬了咬唇,俯身撿起,依稀聽得羋蓁蓁冷笑,果然是個玩物罷了。


    薑兒沒爭辯。


    她是伶,又不是錚錚鐵骨的貴女,綠水巷的規矩,有人賞,就得拿著。


    不過薑兒轉身就把簪子當了,給自己做了身新衣裳,用的是名門間正時興的青錦,有春水般的光澤,價值不菲。


    然而日子似乎出了意外。


    她去程家學了趟禮,又往銅雀走了遭,還得景吾君擅闖後宮相救,她薑兒的名字,已經在行裏火得一塌糊塗。


    綠水巷的嬤嬤見了她都打個千,更別說旁人,一分恭敬兩分諂媚的,請她苟富貴,勿相忘。


    於是就沒人指名她了。


    是景吾君上心的女人,普通尋花問柳的仕庶,誰敢和景吾君搶。


    而伶,沒有人指名,就沒了錢財來源,顧影自憐又不當飯吃。


    薑兒從沒想過身為頭部伶,自己的生活能陷入困頓,她的門庭冷落到落灰,日常就是一個人坐著發呆。


    看著同僚鶯鶯燕燕,聽著隔壁熱熱鬧鬧,薑兒隻能盯著銅漏,聽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在房裏回蕩。


    直到這一天,時隔多日終於有人指名薑兒了,她卻根本高興不起來。


    如果名字沒記錯,應該叫薑夕英。


    薑兒警戒的縮在門檻邊,那日薑夕英瘋癲的舉動,她想來都還渾身抖,今日他雖不曾醉酒,風度翩翩的樣子,她還是本能的,覺得不妙。


    “怕我吃了你?”


    薑夕英對伶巷輕車熟路,自己斟了茶,傳了小食,坐在案邊似笑非笑的瞧薑兒。


    “貴……貴人想聽什麽曲,想看什麽舞?”薑兒還是按規矩來。


    薑夕英頭一歪:“難道隻能聽曲,看舞?”


    薑兒臉冷:“尋常人隻能聽曲,看舞,若想其他的,隻能做相公……”


    “捧你要多少金?”薑夕英打斷,確實是懂的。


    “捧一個伶,又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與相公結緣,也得講兩廂情願。妾非煙花行,貴人莫弄錯了。”薑兒小臉愈青,話鋒一轉,帶了嘲諷,“不過薑兒記得,那日烏衣巷中,見得貴人眠花臥柳,怕已經是旁人的相公了吧……”


    “那你給我幾日,我去遣了那邊。”薑夕英又打斷,一笑,“還有兩廂情願?”


    薑兒正要回答,忽見得男子起身,一片陰影向她撲來,咚,背部砸到竹地板時,痛得薑兒腦海都震蕩了片刻。


    男子撐在她上方,沒有進一步動作,就那麽看著她,眸眼微眯。


    薑兒沒有動。


    雖然這個姿勢很尷尬,但她又不是貴女,八麵玲瓏若有若無才是她在綠水巷所學。


    “要怎樣……才算兩廂情願?”


    薑夕英開口了,聲音有些嘶啞:“是贈予你溱與溈的芍藥麽,是期你於城隅或者蔓草泠泠的山間麽,還是每晚為你吹奏彤管,向你傾訴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薑兒臉一熱,又一冷:“多謝貴人錯付。”


    拒絕很直白。伶,到底也是有骨頭的。


    注釋


    1.野有死麕,白茅包之:出自《詩經·國風·召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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