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瀾被批得啞口無言。


    印象裏,李炎是個咄咄逼人的主兒,嗆了林一堂又嗆他。


    沒想到,陳醒素來看起來大大咧咧好相處,今日為某件事急了也是如出一轍。


    論口才和厚臉皮,少年都不擅長。當對方擺出“你得考慮親媽的感受”,他竟然找不出辯駁的理由。


    不爭了。啟瀾歎了口氣,低頭抓起沒吃完的酥餅接著啃。


    齊齊和小海感到氣氛不對,怕大人們又要爭吵,趕緊拿了些吃的開溜。


    等兩個小家夥跑到書房裏去了,吃餅的趕緊把廚房門一關,談起正事:


    “沒錯,鄉下是比城裏安全,但現在都是‘隻進不出’,難不成要一個傷員夜半走水路?”


    難得遇到啟瀾提一次反對意見,陳醒也分毫不肯妥協:


    “哪能去葉太太的房子裏湊合?住了克麗絲,再進一個大男人,多不方便!”


    “給人看見了會說長道短--”


    “小海都說,未出嫁的姑娘名節最重要--”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又急又激動,登時臉紅脖子粗。


    少年忍著笑,拉了把椅子喊他坐,邊拍背邊把氣順一順。


    “哎,原來陳兄考慮得這麽細,早說嘛。”


    說是細心,不妨明說是私心。


    林一堂長相俊美,身材頎長,女子看了很難不生仰慕之心。


    洋妞兒這般熱情開放,又剛和行遠分手沒多久,萬一寂寞起來,難保不出問題。


    等他倆不再爭執,沉默良久的章文軒才從兜裏摸出一串亮閃閃的鑰匙擺在桌上。


    “小瀾,小陳,我這正好有個空的房子,就是好久沒打掃了......”


    一提空房子,兩個小夥子都不約而同地紅了眼眶。兩個多月前,大家還在悅嫻的小院子裏喝啤酒,吃烤鴨。


    如今,物是人非。婚房是用不到了。章文軒說拿來養傷正好,位置僻靜,外人也不來打擾。


    三人都在琢磨如何搬運傷員,熟悉的高跟鞋聲響從院門口由遠而近,到了廚房才猛地回過神來。


    “吱呀--”


    朱涓涓推門而入,肩上的包塞得滿滿當當,手裏拿著一個光潔的褐色玻璃瓶。


    “章醫生,”她利索地放下包,興奮地把瓶子遞到章文軒的麵前,“我去還手術工具,看到米勒大夫的診所有賣,就買了。適不適合他用啊?”


    “這個外國進口的藥是治療外傷的,我們醫院都沒有。洋大夫開價多少?”


    章文軒本不願意說同事的壞話,但米勒大夫連一套手術刀剪都能天價租給一個急著救命的女孩子,這瓶藥的價格肯定也是獅子大開口。


    朱涓涓微笑著用手指比劃出一個數字:“十塊大洋,不貴。”


    去了兩趟洋大夫的診所,皮包迅速癟下去。五十個銀元,眨眼間就隻剩下十個。


    心裏倒是暖洋洋的,隻要林一堂能早日恢複,就是餓幾天肚子也沒關係。


    感動之餘,啟瀾還是將大家商量的結果如實相告。


    出於意料,朱涓涓耐心聽完最後一個字,臉上綻放出明麗的光彩:


    “不如在我這養傷吧。外邊太危險,萬一有個意外,豈不白忙一場?”


    明裏是替大家考慮,暗裏則有一點點假公濟私。


    章文軒擔心警察來搜查,她卻信心滿滿地笑了笑:


    “家裏隻是冷清了,但不是隨便什麽人想搜就能搜的。”


    “自從把三哥的死訊登報,劉警長就再沒找過麻煩。這一個多月過得很太平。”


    “呃,那就你們決定吧。”


    話音剛落,啟瀾連忙站起身。一邊察言觀色,一邊悄悄地揣測:


    “行遠哥若是知道......”


    她聽完沒說話。隻是動作輕輕地搬來椅子坐下,目光溫柔地望著他。


    姐姐或許聽懂了言外之意,不冒險收留林一堂了?


    啟瀾高興得早了點。短暫的權衡之後,朱涓涓想通了。該堅持的依舊堅定不移:


    “這個家是我和三哥一起做主。我喜歡的,不喜歡的,他都不能強迫。”


    她把話挑得不能再明:家裏各有一半,行遠管不著她的那一半。


    不等啟瀾開口,旁邊的陳醒臉色就起了微妙變化。


    活了快二十年,極少會與人結怨。和啟瀾一起把朱行遠從河灘救回來,才嚐到了冤家路窄的滋味。


    好心沒好報,是可忍孰不可忍?除了忍受冷嘲熱諷,還要為克麗絲小姐打抱不平,簡直兩頭受氣。


    單看一句謝謝都沒有就不辭而別,就天理難容。絕對值得一頓暴打。


    朱小姐算是很有主見的姑娘。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必然不會處處讓著這位兄長。


    他甚至敢打賭:同一個屋簷下,忽地多了一位陌生男人,對方悠哉悠哉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一想到朱行遠未來可能每天都在慪氣的模樣,自然是十分滿意了。


    陳醒忍不住嘴角咧開,笑得壞壞的:


    “小瀾就放心吧,朱小姐人美心善,體貼溫柔。她照顧傷員,保證比我們幾個男人要周到。”


    順水推舟?!


    啟瀾怔了怔。


    章文軒看得通透,老早就退出;關鍵時刻,陳醒也不聲不響地站到了另外一邊。


    明明白白地輸了,卻又輸得沒法不服。


    朱涓涓甩著秀發,從包裏取出一包牛奶花生糖放到桌上的空盤裏。


    “咦,兩個小家夥去書房了?叫過來吃糖吧。”


    正要往門外去,隻見陳醒隨手抓了一把糖,撕開糖紙走到窗邊,津津有味地嚼著。


    很快,花盆之間多了兩個小腦袋。


    “瞧,書房不是玩耍的好地方。盡是書,筆,紙。站著都能打瞌睡。”


    “剛才你還說要教他們學習來著?”


    啟瀾憋了一肚子失落,趕緊抓了機會來“報複”。


    朱涓涓笑得眼睛彎如月牙,“小陳可是燕京大學的高材生,收不收學費?”


    “當然要收!”


    臉皮厚起來也是沒邊。陳醒邊吃糖邊伸出手指大喇喇地比劃:“一次課要兩個綠豆酥餅!”


    不光是啟瀾,就連思念悅嫻而身心憔悴的章文軒,也被他的話逗樂了。


    眼看大人們都不爭執了,屋外的小海和齊齊才拉著手一起跑來。


    他們都很小,卻因為生活的磨煉早早地學會了察言觀色。


    每個被收留的孩子,能得到家的溫暖,同時也會被卷進家的命運。


    啟瀾忍不住想,李炎在年少時遇到了林覓的父親,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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