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一幀幀急速打開,頗有些淩亂。但印象深刻的畫麵即使雜亂無序,也是能從腦海中呼之欲出的。


    林覓的手指尖在發顫。


    剛才啟瀾喊“陸大夫,”聽得真真切切。


    仔細分辨之後,那張臉居然是十月的醫院的住院病房見過的。表哥的傷勢很重,情況危急。


    手術耗時極長,章大夫一人之力根本不夠,兩名助手左右忙碌。一場大手術下來汗流滿麵,口罩貼著難受,都摘了。


    大夫們一起跟著護士出來護送林一堂回病房,其中一人在離去前忽然轉身,望向了林覓和林太太。


    母親隻顧著慶幸侄子死裏逃生,喜極而泣。


    而她卻無意間瞥了瞥這個陌生人,隱約記得是個小眼睛大鼻子的大夫。當時大家忙著關心病人的死活,一個外人還有多餘的精力來關注她們?


    另外一幅畫麵,細思起來更為蹊蹺。


    十二月,林家出事前一周。母女二人帶了李炎上街買點心,不巧被殺手團的人暗中跟蹤偷襲,差點有去無回。


    她們以為死神已至,卻在最後一刻天降救星--一隊人馬把殺手團打得落荒而逃。其中有個細節逐漸放大:


    李炎身負重傷昏迷不醒,洪將軍和身後的一個年輕軍人輕聲交待了幾句,後者就挺負責地幫他查看傷情,包紮止血。


    此人與醫院的那名小眼睛大夫......竟然會是同一個人?!


    想到此處,林覓倒吸了一口涼氣:


    姓洪的早就布了眼線在暗中監視他們一家人了,醫院裏,醫院外,處處虎視眈眈。


    而父親卻過於樂觀地認為,當年洪家的滅門慘案與自己毫無關係,複仇的火不會燒到頭上來。


    母親甚至還天真又荒唐地提過,萬一洪將軍要與他們作難,就讓李炎站出來認親,念及多年的養育之恩,一切都可破。


    麵對氣勢洶洶的陸士彬,林覓忽然醒悟了:這個令她印象深刻的人,兼有醫生和軍人的雙重身份,深得器重,必然來頭不小。


    有了這麽一個和兒子差不多的“工具”,洪將軍對尋找到親人的執念恐怕沒有那麽深。


    現在,對方的表情比過往更生動。五官很特別,眼睛極小,鼻子大而挺,臉尤其長,刺蝟頭。


    隻不過,這次是堂而皇之地要草菅人命。


    槍口舉到了麵前,也沒什麽好怕的。林覓笑著仰起臉來,打算賭一把,看看這人究竟敢不敢開槍。


    她還好奇,到底是以平民女子的身份來麵對這槍口合適,還是扯下圍巾讓對方看清自己是誰更合適。


    時間容不得多想。她忽地把圍巾扯去,露出了自己的整個臉和一頭長發。


    “姓陸的,林家幾時得罪過你,憑什麽要助紂為虐?!”


    陸士彬怔住片刻,扯下鼻梁上的墨鏡盯住她看了又看。


    “我就說這兩個月林小姐能藏到哪裏去。果然是警察局的那幫狗鼻子厲害,層層搜查,到現在還出不了城!”


    啟瀾二話不說,直接翻身從車上跳下,朝著兩人站的地方衝過去。


    “不枉我們一路同行,”陸士彬期待地看著他:“快把林清楠的女兒活捉了,何將軍定會重重賞你!”


    “陸大夫,你不要衝動,把槍收了!”啟瀾大步走到他的麵前,雙手緊握槍筒。


    “收了?”陸士彬瞪大了一雙小眼,“這麽好的升官發財機都不要?”


    啟瀾沒有理他,一使勁,把手槍奪了過來。


    陸士彬見手槍被奪,怒火中燒,不甘示弱地掀開衣角,抽出腰間的第二把手槍來。


    兩個人,兩把槍,登時劍拔弩張。


    相比啟瀾的平靜,陸士彬簡直是一鍋煮開的湯,滾燙的液體四濺。


    “我可是看明白了,你對她有意。”


    “哼,是誰一路上不停勸我不要沉迷於美色誤了前程?何將軍若是知道你連死對頭的女兒都入得了眼,肯定悔穿了腸子把這麽好的青龍牌符交給你調兵遣將!”


    狂言一出,口無遮攔。


    林覓看著近在咫尺的啟瀾,眼神裏有了幾分傷感和疑慮。


    她的朱唇抿作一條細細的線,淚水順著臉頰悄然落下。


    雖然不清楚什麽是青龍牌符,但陸士彬言之鑿鑿地點明他為詩安的父親效力,不像是憑空捏造。


    啟瀾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何時會與洪將軍安插在醫院裏的手下結交?


    如果此話當真,豈不是留在城裏的動機就指向了何詩安?


    此時此刻,林覓尤其盼望啟瀾能坦誠地解釋一番。


    哪怕解釋得千瘡百孔,她也會從中挑一挑對他有利的言辭來自我安慰。畢竟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男朋友是個單純善良又誠實可靠的人。


    然而啟瀾是沉默的。甚至都不看她一眼。不知是心虛了還是默認了。


    人心,難道就真的隔了肚皮,即使如此親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麽?


    “呯!呯!呯!呯!呯!”


    一串槍響,猝不及防,把走了神的林覓又拉回了現實。


    剛才叫囂著要槍斃她的人,身子如同遭了雷擊一般,狠狠地晃了一下。


    “小人!原來你安排了人在此.....暗算我.....”


    “要完一起完蛋.....”


    話說得豪氣,陸士彬還沒講完就栽倒在地。


    他不甘心地伸出亂顫的雙手,在中了槍的腰部和腹部摸索著,表情抽搐,極其痛苦。


    大量的血從身子底下湧流出來,好像躺在了一卷滾動的紅綢上麵。


    受了一夜風寒,滴水未進。加上疑慮和猜測帶來的壓力,林覓一見如此血腥的場麵,不堪重負,頓覺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意識模糊前,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把自己抱了起來,跑得飛快......


    似乎是一場喜憂參半的夢。


    她在夢裏見到了分別三月有餘的母親。然而無論她怎麽喊,母親就是不說話,隻有一雙憂愁的眼睛望著女兒。


    迷迷糊糊中有一塊毛巾搭在額頭上,又有一雙手幫她掖被子。


    林覓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眼角的淚水,一滴接一滴。


    再次睜開眼時,滿目都是柔和的黃色燈光。


    窗外早就黑了,鼻尖聞到一種濃鬱的中藥香味。


    她翻了個身,不顧骨頭酸痛,支棱起四肢要下床,卻一陣頭暈目眩,又摔回了綿軟的被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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