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回頭,悄悄地目送一個姑娘。


    等她的背影過了馬路,進了店門,才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喃喃地問:


    “小書生,我這些日子是重了......還是輕了?”


    啟瀾雙手將他向上托了托,“感覺不出來,好像是比之前輕了一點點?”


    趴在背上的人一臉苦笑。


    “上回你把我在醫院當壞人揍了一頓,又背我去求醫,一齊滾到深溝差點給雪埋了。這回該不會又坑我吧?”


    “真記仇,難怪林少爺說,阿炎的嘴特別厲害。”


    “我還嫌他的脾氣差呢。林家世代講禮儀,重修養。誰想到了這一輩,眾人捧出個火藥桶子性格的的獨苗。”


    李炎撇著嘴,不屑地搖了搖腦袋。


    即使有傷在身,也不折不扣地要嘲笑自己的小對頭一番。


    啟瀾邊走邊努力忍住笑,很是慶幸有一個人不在場。


    不然互不相讓的兩人針尖對麥芒,又有一頓好吵。


    白家醫館的那條近路,原本挺順。


    近期因趙大廚的屍體意外地被發現,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臨時在周邊的路口都派了人手蹲點。


    天還未黑。穿著一身軍裝,再背一個渾身血跡的傷員走在大街上,純屬沒事找事了。


    思忖了一會,啟瀾才把路線調整好:先去廢棄的大教堂,從地板下的通道七拐八拐地走。


    除了引來蝙蝠和老鼠,別的危險暫時可以忽略--


    反正那個古怪的老頭子已經被陳醒開槍擊斃了,不會再拿暗器和大刀來傷人。


    破敗的教堂依舊人跡罕至。


    大部分的風頭都被新蓋的另一座教堂搶去了。那一座更高大,敞亮,鍾聲也更有氣勢。


    行至爛石和碎瓦堆前,啟瀾聽到李炎的心跳“咚咚”亂響。


    “這是什麽鬼地方?”


    “怎麽,害怕了?”


    “誰會怕你?”


    “放心好了,我要有壞心思,早把你往路上一丟,不管了。”


    李炎閉口不問了。可心頭的恐懼如同天空的雲層,越來越積得厚。


    養父的那頭肯定出了事,才會收到一封破爛不堪的奇怪回信。


    為什麽一直都平安地通信,最近卻出了問題?


    他自問寄信寫信都很謹慎,要出問題,就出在有人從中添亂......


    失血過多,身子虛弱,加上連日來的勞累和擔憂,把一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擊垮了。


    還沒等到啟瀾喊白芷來開門,李炎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白老爺子取子彈前,放了一塊竹板要傷員咬住。隻見他緊閉著眼睛,汗水和淚水流了滿臉。


    意識逐漸模糊,仿佛進入了一場夢境......


    詩安在李記裁縫店的一層轉了整整三個多小時。


    和以往不同,這次她花的時間最多,兩手卻空空的。


    瞧都不瞧那些新做的成衣一眼,隻是走過來走過去,偶爾會捧著茶碗喝幾口。


    店員們以為她是眼光太刁,尋常的貨入不了眼。


    幾番折騰,紛紛拿了新到的好料子,一塊又一塊舉到麵前來。


    “何小姐,這是印度來的好麵料,特別亮,特別滑!”


    “歐洲的紡織工藝,您瞧一瞧這花邊!”


    “南京來的雲錦,做旗袍呱呱叫!”


    他們討好地圍著她,個個諂媚地笑著,弄得詩安心煩起來。


    “夠了夠了,我眼睛都花了,想清淨一會。”


    話音剛落,就有個男人響亮地拍著手,大步從門外進來,笑道:


    “好久不見,何小姐又來取衣服了?”


    是誰?!


    詩安連忙回頭,正好撞上了一個戴西式帽子的男人。


    秦鋒頭上雖拆去了紗布,還留了一道不小的傷疤。


    從不愛戴帽子的人,為了臉麵,破天荒地找李老板來修改一頂洋氣的帽子。


    這帽子是在美國留學時按學校要求定做的,親自量了頭圍,做出來的大小很合適。


    唯一的缺點是經不起風吹。風一起,帽子就吹得滿地滾。


    大冬天的,哪天不刮風。


    撿帽子太麻煩,不戴帽子又怕被人瞧見傷疤。


    糾結了一日,秦鋒決定來找李老板改一改,看能不能加條細帶子,把帽子係牢一點。


    萬萬沒想到,一進門就碰到了令他很頭疼的詩安。


    上回被她抓著賠了幾身衣服,銀子沒少花。


    關鍵是這鬼丫頭至今都不肯透露一丁點林覓的下落,實在是討厭。


    “這又不是你開的,我想來就來。”


    她不客氣地懟了他一句,轉身就往試衣間跑。


    本想著等啟瀾送了李炎能順利在此會合,結果此人早不來晚不來,非要當個不討喜的攔路虎。


    “哎,別急嘛,上回我還有好些話要問你呢。”


    他不由分說地衝到前頭,伸出兩隻長胳膊擋住不讓過,氣得無路可逃的詩安用力跺了一下腳。


    “好男不跟女鬥,”她瞪著他,沒好氣地說,“大家快來做個證,這人光天化日之下欺負我!”


    “冤枉!”秦鋒不吃這一套,“我就問幾句話,怎麽就欺負你了?”


    “啪!”


    詩安抓起皮包,把他的胳膊用力打了一下,硬邦邦地磕到骨頭,還挺疼的。


    “要問就光明正大地當著大家問唄!”


    “好,”他不妥協地雙手抱在胸前,盯著她的眼睛,“我問的那個女孩子到底去了哪裏?!”


    秦鋒的本意是不提林覓的名字,以免引起旁人的閑言碎語。


    可這一想法直接讓詩安抓到了軟肋,馬上不留情麵地攻擊他:


    “你怎麽還害羞啊?可不可以大聲一點,讓大家都聽到,一起幫你找人!”


    “敢和我耍賴!”


    一聲怒吼,驚得詩安手裏的茶碗都抖了三抖。


    然而她麵無懼色,挺起胸,嘴角掛著一絲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明明是自己心虛嘛,不好意思講出口。我看你這頂洋帽子,戴了也是白戴,膽小如鼠呢。”


    她捂住嘴,假裝低頭喝茶,實際上是為了掩蓋唇邊的笑意。


    “最近時運不齊,走路都有石頭砸人。我戴帽子不是裝門麵,是遮一遮傷疤。”


    他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引得圍觀的人轟然大笑。


    一個女人的單薄身影,忽地就穿過熱鬧哄哄的店堂,徑直來到了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年輕人麵前。


    她的臉上略施了粉黛,雙目難藏哭過後的憔悴。


    頭發雖然梳得很精致,卻一根根都沒了精氣神,好似無根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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