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問一句,炒菜的人已經轉身,拎起一隻大肚銅壺水往鐵鍋裏倒開水。


    燉著的大塊羊肉咕咚咕咚地冒泡,細細小小的沫子在湯水裏浮動。


    李炎彎下腰,撿了一把柴丟進火苗旺盛的灶裏。添了柴,又獨自走到一邊去搗蒜,手腳一直沒閑著。


    並不是廚房的活兒真的多得幹不完,而是有意無意地躲著啟瀾不想說話。


    一身衣衫全是灶灰和油印。


    要說是幹久了廚師養成了不修邊幅的習慣,也不大像。畢竟在他的頭發和指甲也和過去一樣修剪整齊。隻是衣衫好幾天不換罷了。


    自從租來的破院莫名失火,李炎和林一堂就去了建華推薦的印刷廠做工,順便解決了住處。


    印刷廠夜班多,部分倉庫就臨時改了宿舍,供幹活的人歇息。


    房屋簡陋,又朝北,冬季很冷。兩個小夥子倒也扛得住。他們共處一室,從過去的主仆變成同甘共苦的朋友。


    雖說生活環境和過去有了天地之別,兩人保持著整潔的好習慣。住處打掃得幹淨。身上的粗布衣衫也洗換得勤。


    李炎一反常態地渾身邋遢,隻能說明一個情況:已經有較長時間沒回印刷廠幹活了。


    等一鍋羊肉煮熟燉爛,又耗去了兩小時。


    站久了,受過傷的小腿處隱隱作痛,啟瀾不得不背靠牆壁,蹲了下來。


    “能坐就別蹲著!”


    一條被煙熏黑的板凳遞了過來。


    “多謝。”他接了這條善意的板凳,趁機問:“有什麽需要幫忙做的嗎?”


    “我一個人幹得過來,不用勞煩你了。”


    “別走!”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牢牢扯住了他的衣角。


    正要邁步的人不再往前,心神不寧地轉過身來。


    “你是為了太太的事專程來找我的?”


    原來早猜到來意了,心虛才假裝不知。


    啟瀾猶豫片刻,直接伸手從褲兜裏掏出一張藏了多日的字條。


    “這是她寫的?”


    認出字條上的字跡,李炎的額頭上滾落了一層密密的汗珠。


    “目前太太在洪將軍手裏扣留著。除了你恐怕沒人能最短時間內能讓她獲得人生安全和活動自由。”


    “若是我肯出麵認親,好言好語求情......就能心甘情願放了太太?”


    李炎的眼裏有淚光在閃爍,聲音也哽咽了。


    啟瀾握住他的手,拍了拍背:


    “一個人默默地捂著這個秘密這麽久,心裏想必苦極了。”


    “獨自承受,不如和朋友一起分擔。”


    “分擔?”李炎麵色嚴肅地搖著頭,“我不能把自己的壓力轉移給別人,大家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接下來怎麽做?”


    上次啟瀾也問過類似的,李炎還頗為冷靜地說走一步看一步。


    隔了半月舊話重提,同樣的人卻一臉茫然了。


    “等幾天......再說。”


    油膩膩的布簾子被兩隻手掀開,鑽進來一個頭發蓬亂的腦袋。


    “師傅,羊肉燉好了嗎?掌櫃的讓我催你,客人盼得眼睛都酸了。”


    小徒弟來得真是時候。師傅正愁被啟瀾問得拖不開身。一下子有了“趕人”的充分理由了。


    “呃,小書生你請回吧。掌櫃的萬一進來,趕上我邊炒菜邊聊天,飯碗就沒了。”


    “行,回頭見。”


    啟瀾當然知道這是人家打發自己的借口,禮貌地道完別,退到了外邊去。


    抬手看了看表,才下午三點,草草回去太不值了。


    心有不甘,他走到了一處靠角落的桌子前坐下,招手喊跑堂的過來點餐。


    菜單在手中扯得嘩嘩響。


    一口氣點了十道招牌菜,葷的素的都有。


    “客官,這可是一桌席哪!我們現在就隻有一個年輕廚師,怕忙不過來......”


    少年邊聽邊笑,從口袋裏掏出好幾塊銀元,在桌麵上轉著玩。


    “聽好了,我出得起錢,但一定要催他快做,五點前全部要上齊!”


    跑堂的打量了一番客人的穿著,目光在手表上足足停留了十秒鍾。


    戴得了手表的年輕小夥子,家裏非富即貴。


    沒有誰不愛送到麵前的生意。雙眼發光,果斷地接了,哪怕在如此短的時間裏趕工做十道菜會讓廚房裏的人疲於奔命。


    待跑堂的衝著廚房門口油膩膩的布簾子扯著嗓門報菜名,啟瀾也倒了一杯茶水,隨手剝開幾顆五香花生往嘴裏送。


    煙熏火燎的廚房傳出油鍋“滋滋”的沸騰聲。一大盆五花肉被狠狠地倒了進去,炸得皮開肉綻。


    小徒弟彎腰趴在灶邊手腳並用,不停地吹火,添柴。


    火燒得很旺,滿以為會得到師傅的誇獎,卻聽見菜勺“劈裏啪啦”地一頓亂戳。


    掌勺的人心情不好,傻子都瞧得出。


    “師傅,您小聲點,消消氣,慢慢來。”


    話音剛落,李炎把菜勺“啪”地摔在鍋台上:“一口氣點這麽多難燒的菜,分明就是消遣老子!”


    “您別罵,外頭離這近,把客人惹火了,掌櫃的又要扣我們工錢了......”


    “你就怕扣錢,忍忍忍,難怪隻能在這炒菜!”


    吼完了,李炎仍然咽不下這口氣。圍裙也不脫,徑直衝出了廚房,直奔飯堂去了。


    火太大,再不翻動五花肉就要燒焦了。嚇得小徒弟趕緊撿起菜勺子,一刻不停地翻來翻去。


    晚飯時間未到。飯堂也並不算寬敞。二十來桌一眼就能看個遍。


    客人少,坐得稀稀拉拉。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走馬觀花一樣從麵前掠過。


    最後,他停在了角落裏的那一桌前,盯著嚼花生的啟瀾,憤憤地拍了一掌桌子,把滿滿的一杯茶水當場打翻。


    “哼,我道是誰在顯擺幾個臭錢,”李炎咬了咬牙,“真沒想到是你在戲弄我!”


    “不用這一招,你肯定也不會主動出來找我。”


    “那我繼續回去炒菜吧,出了這門再慢慢算賬!”


    “慢著!”啟瀾忽地站起身,攔住他的去路,“酒菜錢我已經付了,不在乎你徒弟炒成什麽樣。隻求你好好坐下一聊!”


    李炎無奈地發出一聲長歎,原地用力跺了跺腳。


    “我本來打算晚上出去辦點事,你這一弄,全亂了,全亂了!”


    “逃避不是辦法,”啟瀾的眼裏寫滿了誠意,“我會全力幫你,我的朋友們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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