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光線很暗,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綁匪,如同一堆堆邋遢的爛泥。


    收拾完這些瞧不上的粗人,黑衣女子嫌棄地轉過身去,一雙貓眼火速瞟了瞟門口。


    那一道令人窒息的黑色身影已經不見了。


    “師傅明明剛才還在......”


    “呃......愛去哪裏去哪裏。”


    龍雲的徒弟剛和這群被她譏誚為‘蠢貨’的大漢們打了一架, 手酸,頭發也亂了。


    規矩素來是強者定的。


    弱者賣力幹活,也未必能多拿錢。


    不如趁著沒來新命令,偷個小懶。


    快速移步至靠窗一塊稍微明亮的地方。


    就著一線微光,匆匆從袖子裏抽出一麵小銅鏡子,挽著散亂的發髻, 順便拿一塊上好的絲帕來回地擦臉。


    簡單的收拾過後, 她似乎並不急著要去找師傅,而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遍體鱗傷,神情麻木的那個充當人質和貨物的男人。


    章文軒的脖子上套了個繩子活結,如一條狗一般,被栓在屋子中間的一根木柱子上,不聲不響坐在地上發呆。


    剛從麻袋裏放出來就經曆了一場亂七八糟的打鬥,腦子昏沉沉,身上添了好些新傷,完全沒有逃跑的能力了。


    “唐大小姐的眼光不錯,留過洋的醫生嘛,果然和普通男人不一樣。”


    他沒有反應,也不理睬,繼續坐著不動。


    黑衣女子上前幾步,蹲在人質的身邊,用抹過臉,還帶著香粉味的絲帕在他麵前晃了晃。


    “今年多大了?陪我說個話可好?”


    章文軒閉上眼,一言不發將臉埋進胳膊肘裏。


    她惱火地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看你有本事繼續裝啞巴!”


    挨了這一下打, 五髒六腑都疼痛起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回蕩在屋裏。


    陳醒和啟瀾都進了屋。


    聽到有人在咳嗽,不約而同地望了望黑衣女子旁邊--


    少年們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費了大力氣地去唐家沒找著人,居然會給一夥綁匪提前轉移到了他們偶然經過的破屋,天下竟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屋內昏暗,也沒有燈火蠟燭,章文軒捂著胸口半蹲半坐,背影倔強而孤獨。


    “是章兄!”


    “你先別動,我去救人!”


    “慢著,”陳醒急中生智,拉住啟瀾,“師傅怕老鼠叫,八成徒弟也怕。我再學一遍更像的,嚇她個半死。”


    “吱!吱!吱!吱!”


    剛要故伎重演,卻聽到身後的牆角裏傳來一連串真切的老鼠叫,有大有小。


    他倆忍不住悄悄地回頭,隻見黑黑的一個破牆洞裏,窸窸窣窣探出了一根筷子粗的尾巴來。


    洞口不大,裏頭卻活躍得不行,那條尾巴不時擺來擺去。


    真老鼠?!


    天助我也。


    此時是白天。或許是餓了急著覓食,這隻老鼠將尖尖的灰毛腦袋鑽出牆洞來,迫切想出來活動。


    或許是受過人類的捉弄,它一直在反複試探,似乎要確保四周沒有危險才放心大膽地出洞。


    他們都盯緊了那個狡猾的毛茸茸的小動物。


    硬抓肯定不行,隻能弄點誘餌來,看它上不上當。


    廚房就在堂屋後頭。


    他們輕手輕腳地鑽進去,在灶台上找來一個裝了點豬油的小壇子,一前一後站穩,擺好陣勢。


    壇子是渾圓的,四壁光滑,豬油又粘又香。


    “輕輕地滾過去,聲音不要太大。”


    “那女的沒注意這邊,抓緊時間!”


    壇子悶悶地沿著牆邊的地麵滾了兩滾。


    豬油凍得結實,味道濃。


    餓慌了的老鼠果真就急急忙忙地鑽了出來,興奮地一頭紮進了壇子。


    “好肥啊,一看肚子就知道是母的。找找裏頭也許還有小崽子。”


    啟瀾又拿木棒探進洞裏,輕輕地撥了一下,果然撥出了一個墊了許多幹草和破棉花毛發的半圓形窩子。


    在這窩子裏,有四個小小的粉色肉球在蠕動,細細一瞧,都是沒睜開眼睛的小鼠崽子。


    看著一群小小的生命,啟瀾於心不忍。


    “抓了它們的媽媽,這些小老鼠也要帶走嗎?”


    “當然帶走,萬一派得上用場呢?金姑娘要是打不過屋簷上的那個人,你我也抵擋不住,全靠老鼠來助一臂之力了。完成了任務,我們就好好養著,不殺。”


    陳醒說完,輕輕捏住窩的兩端,肉球球們一個不漏地滾入壇子,吱吱吱吱和母鼠擠成一團。


    他用眼神示意啟瀾先躲到黑衣女子後方的桌子底下去。


    自己把豬油壇子抱緊,鼓足了勇氣閃到門口,笑著歎道:


    “哎,開了眼了,打娘胎裏出來,頭一回看到大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對陌生男人動手動腳,不害臊!”


    龍雲的徒弟見一個少年斜倚著門框,一身髒兮兮的,想當然認成路過的乞丐了。


    若是平日心情好的時候,她興許還能用一兩個銅板打發打發。


    偏偏這個“叫花子”有眼不識泰山,還敢一針見血地諷刺她,不由得火冒三丈。


    一氣之下,撇下了虛弱的人質,徑直向著門邊追了過來。


    盡管陳醒知道自己這一招凶多吉少,也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豁出去了。


    他撒腿就跑,在狹小的巷子裏躲躲藏藏,盡量選髒的臭的地方鑽。


    這一番折騰,拖延了一點時間,最終也難逃被堵在巷子盡頭的命運。


    “好一個臭要飯的,管閑事可是要掉腦袋的!”


    “掉腦袋又怎麽樣?人生自古誰無死!”


    手裏的壇子在顫抖,裏麵的吱吱叫聲倒是聽得真真切切。


    不知道是老鼠們被他慷慨激昂的話語給鼓舞到了,還是它們吃豬油吃爽了.......


    屋內,除了一堆僵硬的死屍,隻留下兩個活人。


    啟瀾使勁地扯開了繩子結,架起麵如土色的章文軒,搖搖晃晃往外走。


    被救的人眼裏流出一行淚水,哽咽著用力掙脫了他的手:


    “小瀾....快去幫你的朋友......不要管我這個廢物......是我連累了你們......”


    “我們不怕連累,隻怕失去。失去了悅嫻姐,不能再失去你!”


    少年說著,伸手去扶他,無奈他倔強地抱緊了門外一棵碗口粗的小鬆樹,搖著頭不肯走。


    啟瀾苦勸了一番無效,又擔心陳醒和敵人相持會有性命之憂,無奈之下隻好暫時離開,先去幫忙:


    “文軒兄堅持住,等金姐姐從屋簷上下來,我們就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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