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安早瞄準了他手裏的那疊平平整整的紙張,話音未落,就飛快地伸出手來,像搶錢一樣嘩啦啦地不給情麵。


    待他和李老板回過神來,她已把搶到手的一多半都翻看了一遍。


    秦鋒活到快二十四歲,自以為有社會閱曆,比自己小上一截年歲的漂亮小姑娘,他是拿她當個毫無威脅力的花瓶擺設的。


    他眼裏的何詩安,頂多就是個鬼點子比林覓多的丫頭片子而已,堂堂八尺男兒還會怕她不成。


    她不過就十五歲,個子和身材比同齡的女孩子更出類拔萃些,愛打扮得像個大人的樣子來顯擺自己成熟。


    怪就該怪,有時候偏偏不該以貌取人。誰說豐滿的女孩子腦瓜子不夠靈活的,發明這句話的人真該打。


    之前,他的的確確就沒有一點點防備心理。和這個年輕女子打過好幾回交道,也知道她的大致情況。


    但這一回,他看人太不準了,詩安簡直就是個扮豬吃虎的狠人。明明咬了他一大口,還不好明裏喊疼。


    秦鋒一下子臉紅到耳根處,似乎是當眾給看熱鬧的人扯去了蓋頭的新娘子一樣惱羞成怒了。


    “何小姐,你這是幹什麽!”


    詩安不慌不忙,繞過氣衝衝的秦鋒,朝著李老板燦然一笑:


    “您的這幾張圖紙上的旗袍好漂亮,我也要做幾件這個樣式的穿!”


    李老板得了這句讚賞,也樂開了花:“何小姐若是喜歡,我今晚就讓徒弟給您選料,測量!”


    “好,”詩安的眼波一轉,“上回某個人弄壞了我的一件上好的衣衫,也是在您這裏做的,今兒他來了,豈有讓我姑娘家花錢的道理?”


    說完,還當著李老板的麵,纖纖玉手一下就扯上了秦鋒的衣袖。


    “你說要賠我衣服的,上回那點錢啊,我嫌少了,一分都沒拿,就當是給客棧的房錢,全撒地板上了。”


    他臉上的紅還沒退下來,聽到這話愈發心煩氣躁。礙於有人在場,隻好強忍住脾氣不做聲。


    李老板見他倆聊得還像那麽回事,自然樂得回避。不久便找了個借口下樓去了,把這環境清幽的樓上留給大眼瞪小眼的兩個小冤家。


    秦鋒一見李老板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立即反應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抬手就把她手裏的紙一張也不漏地搶回來,還不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去做的別的款式,不許做和這些圖紙上一模一樣的!”


    詩安也不怕他的眼神藏刀,大大方方地湊近他耳邊,壓低了聲音說:


    “這幾件旗袍,其實就是林覓訂做的,我方才想起來了。隻是要給你留個麵子,沒當著別人說破呢!”


    秦鋒本能地騰出一隻手來捂住胸口。


    心裏藏個秘密本不麻煩。被人發現拿來做把柄那才叫糟心。


    氣氛一下子就尷尬了。


    詩安第一眼就認出了圖紙上的旗袍和林覓日常穿的一模一樣,而且紙張的最下一行就是拿毛筆細細地填了顧客的地址信息和送貨時間的。


    “文墨路,林宅。”


    她默念了幾遍,眼前掠過的是林覓身上每日一換,難得重樣的新衣衫。


    她的內心忽地生出羨慕來。因為林覓來北平不過三年而已,在這訂做的旗袍單子卻有厚厚的一遝。


    而她的家庭條件比林家更勝一籌,父親卻隻有在近兩年,才允許她來這邊做衣服穿,說什麽女兒家要學會持家這種鬼話,一麵卻又縱容哥哥們大手大腳地花錢。


    同為女子,林覓從小得到的愛就是比她多得多。


    她的父親才是真正的女兒當作掌上明珠,無私付出,不求回報。


    而自己的父親,還想把女兒作為一個聯姻的工具為家族利益鋪路呢。


    前幾日她還隱約聽家裏的傭人說起,明年春天就要安排她的婚事了。


    這一茬子事情不想還好,想一絲便會連帶出一大團亂麻。


    詩安不覺眼角已濕,眼淚汪汪地剜了他一眼:


    “我就是要做幾件自己喜歡的,不需要你管!”


    秦鋒見她哭了,哭聲還挺大,先是困惑地皺了皺眉,待到樓梯處又傳來李老板響亮的皮鞋底踏著木板的聲音,他才真正的感到了從心底鑽出來的慌亂。


    一男一女獨處樓上,片刻工夫,女的還哭得一臉眼淚,他縱使有一百張嘴,也無法說服旁人不往那些事情上浮想聯翩。


    哄女人開心,他不能說一竅不通,但前提是麵對的是自己喜歡的女人才哄得下去。


    詩安算什麽呢?


    朋友?遠了。


    熟人?不熟!


    眼看李老板張大了嘴抱著滿滿的一堆五光十色的真絲緞麵料子出現在樓上,他還是沒想出讓詩安不哭的辦法。


    為了少點麻煩,索性閉了嘴。


    李老板扶了扶眼鏡,把漂亮的衣料往詩安眼前晃了晃,試探性地問:


    “何小姐,您看,喜歡不喜歡?”


    “喜歡!”她破涕為笑,“我想選那個珍珠白的,還有杏黃色的和水紅的。”


    “好眼光!您看上的這三種顏色,之前有位和您年紀相仿的大家小姐也做過的。現在我們用的滾邊料子還要更好了,您穿上肯定滿意。”


    秦鋒當然猜得到李老板說的“大家小姐”是誰。


    本來他想大聲喝住的,但看到詩安剛剛止住了哭聲,隻得作罷。


    過去隻聽說‘東施效顰’,其實以她的相貌,完全沒有必要學林覓的樣子做旗袍的。談不上不分伯仲,但世人也很難說紅玫瑰和白玫瑰哪個能爭出個高低來。


    秦鋒等詩安把衣料定了,身材量了,才拉了李老板下樓去。


    上回弄壞了人家的衣服,確實也理虧在先。


    他在結清自己西服工費的同時,也想替她把新衣服付個定金。


    不過詩安穿著高跟鞋跑起來的速度也絲毫不差,沒多久就趕到了,和李老板確認了取貨的日期,才心滿意足地自己掏出錢包付賬。


    店裏的鍾再次敲響。


    居然到了九點了。他本來隻打算在店門口站著,讓裏頭的人送了衣服就走的。結果多花了這麽多的時間。


    不過拿到了林覓之前在這做衣服的全部圖樣,也算是另外的收獲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現代的我和民國的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了以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了以歡並收藏現代的我和民國的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