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一角被改成了臨時的審訊室。


    聽診器成了皮鞭,針頭和刀剪把受審的人整的血肉模糊。


    章文軒的頭在陰冷的牆壁上來回撞過幾次後,虛弱得已經要失去意識。


    血已經糊住了他的雙眼。


    在昏死過去前,這位好心的醫生腦海中斷斷續續地想著一件事:


    “啟瀾...林小姐...都該逃出去了罷...”


    整個下午也未有消息,仿佛警察就隻是來抓他一個的。


    章醫生閉上了眼睛。


    從開始到現在,他未說一字,也不喊痛。


    一無所獲的劉警長大失所望。


    一邊脫下沾滿鮮血的手套,一邊憤憤地朝他的身上又踢了幾腳。


    踢完,忽然想起了什麽,匆匆進了醫生辦公室,拿起了電話機。


    “局長大人,林家父女必然已經離開了醫院,我派人在附近細查,您安排人直接審問嫌犯吧。”


    “盡快,要抓活的!”


    劉警長掛上電話,命人綁了章醫生,塞到醫院外的一輛黑色馬車裏,帶往警察局的牢房。


    餘下的醫生和護士無不流淚,卻力不從心,隻得目送馬車遠去。


    雪又開始落了。


    馬車留下的印痕和警察們亂七八糟的腳印,連同章醫生沿路滴下來的血,都一並凍住......


    顧啟瀾背著重傷昏迷的李炎跑得筋疲力盡。


    醫院附近的路,原本他是很熟悉的。


    不巧的是天黑又逢下雪,路上又冷又滑。


    “啪!”


    兩個人都摔倒了。


    一個仰麵,一個趴地。


    “哎喲!”


    啟瀾忍不住喊了一小聲,用了很大力氣才支撐著雙臂爬起來。


    李炎依然不醒,也不知摔的重不重。


    忽然,遠處的街口傳來警察吹哨子集合的聲音。


    啟瀾的心“咯噔”一下懸空,趕緊拚命去背李炎。


    “不能丟下他,可憐的兄弟!”


    再次背起李炎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雙腿幾乎邁不動。


    啟瀾心裏明白,若是自己逃命,這點殘留的力氣夠了。


    可是,他現在背著的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


    在最後的一點力氣支持下,啟瀾終於把李炎背到了較為逼仄的一條小街。


    這裏的民宅不多,很顯破敗。


    天黑了也不見燈光。


    他邊走邊摸索,又費了很大的勁,走到盡頭。


    沒有出口。


    這條街的盡頭是死胡同!


    啟瀾的腿一軟,力氣要分分鍾耗盡了。


    “撲通”,兩人一同滾進路邊結冰的泥坑裏。


    雪如砂礫一樣沙沙地打下來。


    兩人在雪裏就像是石化的人像,一動不動。


    除了口中呼出的白氣,肢體都沒了感覺。


    在一片泥濘的雪地裏,漸漸出來兩個人影。


    是一男一女。


    男的雙手抱著一袋鼓鼓的東西。


    女的打著一柄傘,手裏提了一盞小小的煤油燈。


    他們都很年輕,衣著也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一處不起眼的破街,住了不少北漂的租戶。


    各行各業都有。雜的很。亂的很。


    也就是最近,才迎來了它從未有過的新租客。


    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平,節省生活成本是一件大事。


    黎建華與妹妹黎采薇,就這樣誤打誤撞地找了過來。


    他們北上求學時帶來的錢並不很多,早已花完。


    家中變故,父母雙亡,京城的親舅舅也不再與之聯係。


    自從與林一堂道別後,就再未有機會見過麵。


    林一堂臨走前曾說定下次會麵日期,懇懇切切。


    說得好像他真的會來一樣。


    到了那一日,卻不見他來。


    又過了一段日子。


    一堂仍然不見人影。


    電話也不曾打一個。


    而兄妹兩原來居住的高價旅店,卻是快付不起了。


    搬行李的時候,采薇心裏惦記著一堂,遲遲不想走。


    建華心中焦慮,卻也架不住漸漸空虛的錢包。


    他們還得等。


    隻是換一個便宜的地方繼續等罷了。


    於是,建華原來想著找一堂借錢度過難關的想法也夭折了。


    兄妹兩個在北平人生地不熟,最後是聽了原來旅店茶房的建議,在此地落腳。


    兩人也不會家務,隻靠買些食物應付過去。


    建華在比較遠的一個報社找了份排版校對的差事,解決生計。


    工資一般,早出晚歸。


    他認為妹妹不適合出門找工作,考學為重。


    采薇身體較弱,整日關門在房裏讀書。


    心裏依然惦記著一堂。


    她總擔心他出了事,夜裏常常惡夢。


    醒來一頓流淚,又不知道去哪裏可以找到他。


    林一堂對他們搬走之事並不知曉。


    但他刻意的和他們保持了距離,怕影響他的訂婚。


    建華以為他是自己的準妹夫。


    采薇更是一直不掩飾對他的感情。


    若是他們知道自己要訂婚的消息,不知該如何傷心絕望。


    索性不去見麵最好。


    林一堂並非鐵石心腸。


    他計劃著暗中派人送一大筆錢去,讓二人衣食無憂。


    可惜的是,他交代好去送錢的警衛,並未完成任務。


    當天還來不及動身,就不幸被半路上返回來的叛徒王鑫殺了。


    眼下林一堂遭到誣陷,身陷囹圄。


    黎家兄妹在陋室中倒還活得平淡自由。


    這一晚,建華心情很是低落。


    他在報社新發的報紙上讀到了華夏酒店抓嫌犯的新聞,知道了一堂入獄的消息。


    比起坐牢,這小子瞞著自己訂婚的事算得了什麽?


    建華匆匆忙忙下了班,比平常走的要早很多。


    這天采薇見哥哥回來早,心情反而好了許多。


    白天得待著不出門。以前哥哥回來太晚。


    好不容易回來早,她渴望出門透透氣。


    過去在福建也沒沒怎麽見過大雪,她也想看看夜裏的雪景。


    建華自己在外麵吃,而妹妹的夥食是包含在房租裏的。


    采薇已經吃了好幾天的房東提供的餅子和稀粥,有時醬油拌白菜。


    這些劣質食物,她是頭一次看到。


    采薇皺著眉,比吃藥還覺得苦。


    頭一次發現食物還會有難以下咽的時候:


    一口下去,滿嘴澀澀的玉米渣。


    不新鮮的玉米粥也就忍了。


    餅子又幹又硬。


    咬不動。


    舌頭和牙齒都硌得痛。


    醬油白菜又特別鹹。


    過去在家的時候,傭人都有水果和白米飯吃。


    今非昔比。


    采薇跟著建華打著傘出門。


    雪景倒是沒什麽看頭。


    滿地的泥濘。


    路過一處點心店,她聞到了新出爐的糕餅香氣。


    她終於難抵腹中的饑餓感,湊到建華跟前


    “哥哥,我們去買些牛奶餅幹好不好?”


    建華把口袋裏僅剩的幾枚錢幣都掏出來遞給妹妹:


    “想吃就多買點。”


    兄妹二人買好餅幹,冒著漸漸增大的雪,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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