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奇襲


    次日清晨起來時,雪居然已經消停,有隱約陽光漫天灑下來,茫茫雪原上,巍峨的望西關下一片彤紅色的陽光,無數披著盔甲的兵卒在關腳下匯成一條長龍,站在高,崗的曠野,半身高的野草在朔風與彤陽下簌簌而動,低首看去,兵士們的鎧甲兵刀磕碰在一起,發出寒鐵特有的聲響。那樣一支壯大的隊伍從自己麵前經過,整整一隊人踏地時,卷起地上大片的枯草革屑,和著飛揚起的雪末,好似滾滾大潮。


    嵇引看著身邊的女子,突然間拍了拍玉岫的肩,玉岫堅強地一笑:“最難的都過來了,隻差最後一步。”


    這一天,從清晨一直到隅中,從隅中一直到日暮,整個中軍的首領們都翹首以盼著北邊,守等著漢北的援兵,然而直到日頭西斜,都連援兵的半個影子也沒瞧見。


    李莘眉心緊鎖,隻覺得心髒被人緊緊握住,半刻不得鬆弛。


    “大人,漢北的援……”


    “等著!”那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莘啟唇拋出的兩個字硬生生打斷。


    所有人都心焦地等候著,此時的望西關下一片人海,無一不是心中忐忑,卻不敢輕易置詞。從清晨一直守等起,兵隊裏不少人甚至都已有了懈怠消極的情緒,有背靠著背盤腿而坐的兵卒搖著頭道:“漢北是不是已經放棄我們了?”


    “昨日不是還收到信報說援兵已經上路?哎,再等等吧。”


    李莘緩緩的站起身來,麵色平靜,他抬起眼睛,眼梢中是少見的冷峭,隻是靜靜的看了一圈,所到之處,無不是一片畏縮的恐懼。


    為了這場複國的大仗,一年前在親族中大肆征兵,壯年男子參軍入伍,上了歲數的做糧草民夫,為了師朝的再舉這些人共同並肩站到了一起,他們或是富商或是乞丐,隻為了能夠重新複立師朝,建立他們一心向往的人權自由的國度,然而這一步一步走來,局勢開始不由人控製地往其他方向偏移著,他並非感受不到大將趙則急於開戰的種種心態,也並非看不到中軍首領們各懷心思的種種端倪。曾經,那個一心想要建立新國度的親族大家庭已經不在了。


    這幾日大會上雖未到劍拔弩張的程度,可掩抑著的衝突氣氛已經讓他嗅到了事態越來越不妙的變卦,世上最可怕的並非敵人,而是內訌。在那些領兵參將屢屢想要諫言,卻屢屢被首領們拒之門外時,他已經隱約感受到,這個龐大的親族,這個為了師朝舊裔百姓們爭取獨立的政權組織,早已變了性質,亦不再是當年親族們所熱烈擁護的信仰與希望了!


    夜幕已落黑,依稀快有星子爬上來,望西關的另一片,卻仍是一片沉寂,什麽人都沒有。大軍已在張羅晚上的飯食,收拾停當的炊具帳篷重新給支了起來,抱出桑柴升起炊煙,就在眾人以為難免會再要蹉跎一日的時候,陡然聽到響徹耳際的號角聲,好似白鶴長唳,雄渾震耳。所有的人放下手中之事緩緩地站直了身子,眯起眼睛循著聲音的來源出看去,那是望西關的那一邊,夜幕之中巨大的灰塵和著碎雪拔地而起籠成一片巨大的霧障,頻率極快的大規模的馬蹄聲轟隆而來,人群中開始有人雀躍,有人開始高呼:“漢北援軍來了!”


    越來越多的人跟著高喊起來,人流向著望西關方向湧去,高聲呼喝著:“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趙則和李莘一行人站在前方,眯眼看著遠方的隊伍,臉上並沒有露出歡喜之情,而是微微蹙了眉,站在李莘身後的鳳乾抬頭隨意瞧了一眼月影的位置,低聲嘟噥道:“漢北軍也真是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戌時才到!”


    李莘的眉隱隱一皺,似捕捉到什麽,回頭看著鳳小爺,沉聲道:“等等……鳳乾,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漢北軍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戌時來……”鳳乾疑惑地看著李莘,不解他此刻嚴肅神情的意思,連說出口的話也少了幾分底氣。


    “戌時……”李莘垂眸默念,猛地再抬起頭看向鳳乾:“漢虞十二關每日幾時閉關?”


    鳳小爺對邊地民風政策頗為熟悉,不假思索地就開口道:“每日卯時開關,酉時末閉關門。”


    酉時末閉關門,漢北援軍就算圓通了關城,也會挑最不張揚的時候悄悄入關,鳳乾說得對,若非他那一句話,自己隻怕根本就沒反應過來此刻的猶疑究竟從何而起!


    “快!掌風燈,點火把!把所有的火把都點起來,照得越亮越好!”李莘朝向身後圍觀的千萬兵卒,鮮少失態地大聲吼道。


    眨眼之間,雲丘底下大片的火把鋥亮燃起,把這一片地方照得有如白晝般通明透亮!遠處奔湧而來的軍馬因著這邊通透的亮光而逆光看不清他們,可他們卻能借著光將對麵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伴著大片大片震動大地的馬蹄聲,遠處地平線下逐漸出現一條黑影,由最初時的一線,慢慢擴大成一麵,足足數千快上萬人騎在馬匹上奔馳而來,離得越近,越覺得那震徹大地的聲音有如悶雷。


    “看軍旗!”趙則下意識地扶住腰間佩劍,回頭吼道:“都給我打著燈看仔細,看看他們是什麽軍旗!”


    “怎麽回事?!”熙攘的聲響中,竟無一人看得清遠方情況,趙則質疑道:“軍隊舉的什麽旗?”


    “回將軍,他們盔甲外不知籠了什麽,根本看不清楚人數,也沒有看見軍旗!”


    “是雪翎羽!”李莘沉聲道:“雪野之中在盔甲上貼上翎羽,這樣就讓人難分人景、難辨數目!”


    “大人,那是漢北的援軍嗎?”此刻,方才雀躍的人聲逐漸平息了些,也有人開始蹙眉質疑地問道。


    “漢北的援軍若能在閉關後這般大張旗鼓地衝進來,有必要遮遮掩掩麽……”李莘和趙則並肩而立,啟唇道。


    “不對勁!”趙則的手掌忽然一緊,再不是伏在劍上,而是穩穩地握住了劍柄,吼道:“快列陣!”


    淩厲地一道破空之聲響起,那是一發響箭,眾人才聽見聲音,順著那橫空而來的箭支望去,隻見鏃頭尖銳,吥地一聲沒入眾人當中的一人胸口,鏃頭狠狠從前胸穿過,背後而出,竟是直直將人刺了個對穿!那人手尚來不及捂住胸口,便雙眼圓睜地朝後倒去。


    因為人數太多,許多人隻瞧著響箭隔空而來,卻未見它落下的位置,直到聽見有人退撞著、顫抖著大吼:“死人了!死人了!是敵軍……是敵軍!”


    喧鬧吵嚷的親族人群猛地沒了半點聲息!靜,死一般的寂靜後,有人回過神來,盡可能地將兵器握在手中,整個中軍的首領明白這一切情形時,大聲搖起戰旗命令兵卒列隊,然而已經晚了!


    那樣的悶雷聲眨眼已在咫尺,龐大的隊伍仿佛不要命一般直對著他們衝撞而來,馬上之人身披雪翎羽,離得近時因為速度極快恍能晃花人眼,提刀劈砍,馬兒亦被控製得絲毫不知畏懼,前蹄猛罩,足能將五六人踢倒!


    等來的並非漢北援兵,而是虞國的敵軍!果不出他所料,虞國軍隊深入他們屯兵腹地仿似進出自由,早已將他們部署與分兵策劃掌控得一清二楚!這些念頭在趙則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的時候,他手中刀已出鞘,高舉道:“整軍列隊,所有人聽我號令!不要慌!不要逃!”


    夜襲而來的虞軍其實人數並不堪比雲丘大地上的親族兵卒,隻是因這襲勢迅猛,千萬馬踏衝破了他們的防護與屏障,自衝進大營後便似有計劃般亂了陣營,控馬亂撞,轉瞬之間將整個大營裏的兵卒攪得蒙頭亂竄,所有原本聚集在一起的同一個隊伍的兵卒們全都分散開來,睜眼之間,隻知眼前皆是自己人,卻根本不知如何找到自己的隊伍歸屬,更別提整軍列隊了!


    巨大的奔馳動亂聲刮起狂風,虞軍排山倒海而來,人群中的趙則大聲把持形勢,卻也被眼前的形勢所驚愕到,一直以來,他躋身於虎賁為將,早已將虞國軍隊的軍策兵法陣營摸得一清二楚,不止虎賁、就連驍騎營與溫洵手中掌控的兵馬陣法都深銘在心,而此刻,敵軍馬背上的兵卒們舉起刀刃劈頭蓋臉地見人就砍下去,絲毫不似以往虞軍行事作風,狠準穩的致命襲擊,毫無章法地策馬橫衝直撞,他們的目的似乎隻有一個,就是以毀滅性的方式弑殺親族兵卒,不管大局成敗、不管代價成本,勢如風暴一般卷殺而來!


    人群中響起一聲又一聲哀嚎與慘叫,驟然遭遇突然的敵襲,又找不到自己的歸屬與隊伍,大軍瞬時慌成一片!


    不能再白耗、不能再坐以待斃!既然他們毫無章法,那便以亂治亂!趙則在腦海中構想過無數次與虞軍的正麵衝擊,無數種情形都猜想過,卻絲毫沒有料到,行事縝密不落半點差錯的公子恪,竟然以這樣的方式拉開了他們之間的第一場正麵對決!


    “所有親族的弟兄們,不要管什麽隊型陣勢,殺敵!凡敵軍兵馬,弑殺多者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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