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險弑


    “你帶了多少人馬?”


    “元安城中,僅有不過五十人,還有三百人,侯在城外牌坊下,我們進城之時出奇的順利,城營的哨兵估計被人暗殺了,但卻並沒有人頂替,看來動手的對方膽子大得出奇,他們若有兵入,一定不是走城西,那麽整個元安城所有的防哨,應該都已經癱瘓了。”公儀鈺在聽了玉岫那一句話後,沒有想象當中的驚訝,反是目光探詢地深深看了她一眼,瀲灩眸色沉靜下來之時,格外的耐人尋味,之後反而是出奇的平靜,老老實實地配合著玉岫的行動。


    “三百人……不行,太少了!”女子眸中是平素不見的熾熱有力,凝住公儀鈺道:“最短的時間之內,你最多可以調來多少兵馬?”


    大鈺眉頭緊鎖,片刻道:“三千。不能再多了,玉玉,你可知我的兵亦是反兵?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若是大規模調動他們來元安城平息動亂,你認為可能嗎?隻怕他們都以為我瘋了,隻有瘋子才會做這種入虎穴的事情!”


    “好,三千就三千,大鈺你聽著,現在城中動亂的人,全部都是普通的百姓,帝都的禁衛軍、驍騎營,全都不敢隨意廝殺百姓,他們若是做了,那也是犯了死罪。可是舊朝親族的目的就在於此,他們久不動兵,為的就是用這些百姓的身份把兵士們的耐性消磨殆盡,一旦有兵士動手,他們會以虞朝將判他們死罪相要挾讓他們加入親族造反的隊伍,若是這激將法不成,他們也會用武力把城中僅有的兵士全部瓦解。你要做的,就是帶著你的人冒充中央禁衛軍站到維持秩序的最前端去,縱然隻有三千人馬你也要有絕對的威懾,要讓他們相信整個帝都周邊有著他們無法估計得兵源,威懾他們的掉以輕心,若是城中禁衛軍和驍騎營在他們的煽風點火下有半點動搖,你要站出來包圍他們,警告他們一旦踏出去就會立刻成為叛黨,到時候要誅殺他們的絕不隻是外麵這點人馬,被誅殺的更不隻是他們自己,一旦背上叛黨的罪名,那就是牽害家人,株連九族的死罪。”


    “你當真以為多加三千人馬又能扭轉什麽嗎?他們的人數如此之多,即便再添一萬兵馬又何嚐不是螳臂當車?”


    “對,我們要做的,就是螳臂當車。親族那些人的心思我了解,他們也並非不害怕,光是公子恪,對他們而言就已經是十足的威懾了。他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不知計劃有多詳密,就連眼下這場燒殺強擄的動亂,都不是我所知的。但一旦出了一丁點紕漏,他們便會感到恐慌。大鈺,不論他們如何猜如何想,你的這一隊兵馬,是他們絕對不可能想得到的,他們隻會以為在他們的疏漏之中,公子恪有這樣詳盡的兵力部署。人在未知的時候最容易感到畏怯和恐慌,你隻要越有底氣,他們心中就越發虛,我信你。”


    她頓了頓,繼續道:“對了,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不管驍騎禁衛還是宮中守衛,一定都想著給公子恪報信,出了宮中,派你的人馬沿著皇上親征的路線去追送信的侍衛,不管用什麽辦法,阻止他們給公子恪報信。他們在帝都鬧出這麽大動靜,無非想要引公子恪回來,調虎離山。”


    “何必阻攔?皇上是多麽理智的人,將其中情由說與他聽,難道他還會亂了方寸不成?”


    “不行!”玉岫當立詰斷。


    “為何不行?”


    “總之……”她忖度片刻,終究道:“他即便知道元安有詐,宮裏出了這麽大事情,我若在這裏,他大概終會惦記著回來。”


    大鈺聽了這話,看著她許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半晌才幹澀地接出一句:“阿~小女孩還是害怕小公子為自己亂了方寸。”


    玉岫麵色一赧,耳根子有些微微發紅,抬手惡狠狠地作勢要打他,被大鈺無辜的眸子眨了又眨,終究放下去囁嚅了一句:“他總是對我不放心。”


    “嗬!”大鈺忽而搖頭自嘲地笑道,“想不到我這輩子還能做出這種事來,以叛軍身份去為敵軍鎮壓反兵?我是不是瘋了?”


    “何其有幸,能認識你這個瘋子。”她看著大鈺,那樣無可挑剔的五官,深刻而又流暢的眉峰下,一雙長眸真摯而熱切。她曾在這雙眸裏見過最無聊的無理取鬧,也見過比世人都要熱鬧真實的熱切,更見過無時無刻不在調皮著過活的玩世不恭,但也曾見過,這雙眸子裏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與喜怒的平靜從容,空曠而寂滅的荒蕪。


    “我知道隻有這個瘋子,會答應另一個瘋子的所求。這天下哪還有第二個人,敢開口去求一個策反的人為了今上而用自己的兵鎮壓反兵?”她勾唇,淡淡道:“我隻不過一直記得一句話,這個世上有太多算計、背叛,讓人不開心的事有很多,但還是有一些傻子會做一些蠢事,讓這個世上變得沒那麽糟。”


    大鈺溫柔地看著她,“也罷,誰叫本公子年少時欠下的風流債太多,本公子一直答應帶你回景穆郡的十八廂房去轉轉,奈何至今一直沒兌現,今日就當本公子還你一債!”他咪眸一想,嘬嘴道:“雖然這債還得有些代價太大了,不過,本公子向來俊美無雙心地善良,就大發慈悲不跟你計較啦!誰叫玉玉你是我老婆呢?”


    他眯眼一笑,死氣白咧地看著她,被玉岫狠狠白回一眼,道:“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玩笑。”


    語畢轉眸看向一直凝眸認真看她與大鈺的魏姫,歎了口氣道:“公主,就暫時呆在宮裏吧。”


    話音才畢,大鈺與玉岫眸中皆是一緊,看向魏姫身後那兩個發現這邊殿宇失火的侍衛。


    那兩人也發現這邊有人,一路小跑而來,逼近魏姫身後時,玉岫下意識伸手去摸衣袂中的短刃,連大鈺也眸光一暗。


    “姐姐,不要說了。”魏姫突然一聲打斷,這聲音足夠大,大到不僅大鈺與玉岫,連身後侍衛都聽得一清二楚。她麵色有些蒼白,咬了咬下唇,忽然轉過身去,那侍衛見是找了許久不見蹤影的玉嬪與南唐公主,慌忙行禮,此時天色已然漆黑,除卻遠邊殿宇的火光,與燒得滋啦作響的斷櫞聲,忽而顯得格外安靜。


    魏姫抬手對那兩名士兵招手道:“你們過來,我有話對你們說。”


    “喏。”


    兩名士兵慌忙上前恭敬地彎腰垂頭聽候南唐公主的差遣,因著宮中禮製,離魏姫還有半身之遠。


    魏姫忽而走上前去,幾乎都要和那兩人緊緊相貼了,那兩人緊張得微微向後傾斜,魏姫忽而吐氣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宮中進了刺客,殿宇被燒,若不是玉嬪娘娘搭救,我今日連命都沒了。你們虞王宮的侍衛是怎麽當的差?若今日不是玉嬪娘娘,你們如何麵對皇上,如何麵對南唐我的父皇?”


    兩人不知南唐公主會突然如此發難,都是身子一顫,開口道:“回公主,公主殿中走水,是奴才們失職。”


    魏姫冷聲一笑,道:“宮中到底進了什麽刺客?就你們這樣的侍衛,還配使刀?把你們的佩刀都拿出來給我看看。”


    兩人麵麵相覷,不知魏姫的意思,但還是抽出佩刀遞在胸前,魏姫伸手握住那刀柄端詳兩下,站在她身後的玉岫忽而眉頭一皺,還未開口就隻聽得啊的一聲慘叫,隻見站在魏姫身前那侍衛頓時跪在地上,捂住腹部汩汩湧出的鮮血在原地掙紮抽搐,麵部痛苦得扭曲在一起。


    另一名侍衛見此情形嚇得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魏姫,嘴巴張大卻發不出一點聲響來,那鮮紅的血濺在魏姫公主的裙裳上,是點滴斑駁的殷紅,在南唐名貴的素紗上猶為刺目。


    魏姫開口道:“把他拖下去。”


    那侍衛嚇得不敢動彈,手中緊緊握住那佩刀,既不敢將刀口對準南唐的公主,又不敢將刀收回去。


    “聽不懂嗎?你若不想跟他一樣的下場,就趕緊把他給我拖下去!”


    “喏,諾諾!”那侍衛一骨碌地跌在地上揪住他同伴衣物準備往回拖,他此刻渾身發抖卻再清醒不過,南唐公主如此舉動,不管是玉嬪還是另外那一人都沒有半點阻攔的意思,他今日像是難逃一死,不如順應她的話也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然而這念頭剛剛在他腦中迅速遊走過去,還未停頓片刻,身體便是猛地一僵!他身後的魏姫公主,顫抖卻緊緊地握住手中的刀柄,舉起來讓刀口朝下,閉上眼對著侍衛的後背狠狠地插下!


    滾燙的鮮血飛濺,還帶著體溫的血脈噴灑在她胸襟前,魏姫的裙裳、下頜、臉頰,沾滿了殷紅的血珠子,見身下的人一陣陣抽動,嚇得不斷揮刀刺入血肉,巨大的帶著濕熱的血腥氣息飄散在空氣中,那冰刃刺入血肉的聲音聽起來叫人心中發寒。她不敢睜眼,不敢住手,不斷地機械地重複著手中動作,直到手腕被人握住,那手中利器當地一聲被人抽出去擲在地上,她才緩緩睜開雙眼,看著地上癱倒的血肉模糊的兩具屍體,麵色煞白地抖動著雙唇,死死拉住了玉岫握住她腕的手,帶著哭腔一般壓抑著聲音道:“他們死了,他們死了……他們被我殺死了……”


    她手腳止不住地在顫抖,頹然無力地快要坐下去,玉岫撫著她僵直繃緊的脊背,蹙眉道:“公主這麽做是為何……”


    她話還未說完,魏姫忽而狼狽地爬過去脫二人的衣物,大串地淚滴從她眼眶中毫不自製地滴落下來,她的臉色蒼白得如紙一般,嘴唇被自己咬破,青紫一片還有血珠子滲出,強忍著哭聲壓抑在喉間,隻剩下悲慟的哽咽,克製著顫動的手扒下一個人的侍衛服,站起身來胡亂地給自己穿上,她仍是害怕至極,卻抹去雙眼的淚極其鎮定地道:“我能做到這樣,夠了嗎?夠了嗎?隨我從南唐一起來的侍婢們都在殿宇中未曾得救,使臣們前日已經啟程回南唐,剩下的侍從們在今夜這樣的混亂中連自身都難保,若是發現他們的公主失蹤了,他們即便是上報給南唐我的父皇,也是死罪難逃,虞國的人知道我不見了一定會盡可能地壓下此事,他們為了保命一定會聽從虞國主子們的安排,那麽我不見了的事,一時半會不會傳到我父皇耳中……”


    她全身哆嗦著,顯是恐懼至極,卻拚命保持著神誌,懇切地道:“帶我出宮,與其呆在宮中等著世子策反的消息傳遍,我父皇為了我出兵虞國,我寧可現在跟著世子走,就算是死,那也至少可以避過南唐與虞國的一場大仗,而我的犧牲,也多少有些價值,不是麽?”


    玉岫與大鈺對視一眼,相互點了點頭。玉岫上前將魏姫身上胡亂穿的侍衛服理好,擦幹她臉上淚痕,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沉聲道:“好,我答應你。但是從現在開始,公主不能再哭,不能再懼怕,不能再任意行事,宮外現在很亂,出了宮一切都要聽世子安排,忘了你是南唐的公主,忘了你的身份,知道嗎?”


    “嗯,姐姐放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大鈺道,“我會緊緊跟著世子的。”


    “從這裏往南走,經過馥鬱閣,承徵殿,便是聖賢門。你們從那裏出去,萬事小心。”


    冷風呼嘯吹來,卷起落葉以及大火吞噬的灰燼,玉岫凝著二人簡短地交代了一下,握住大鈺的手道:“過了今夜,我會想辦法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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