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心障


    群臣魚貫而出,直到祈瑞殿中除卻玉岫之外,僅僅隻剩下公子恪與王妍兩人人,殿中近侍近前來扶王妍下座回宮,直到此刻,王妍才放鬆了手中一直緊握的盅盞,那瓷製的盞蓋擱在龍案上時發出細微錚吟之聲,卻在格外闃靜的殿中顯得驚惶人心。


    玉岫自是不會明白,為何聽說景穆世子反了一事會給她造成這樣的打擊,目看著她的身影僵冷,肩頭微微佝僂,在侍從攙扶下顫顫巍巍向慈安宮中走去,玉岫依禮矮下身來,垂眸唱喏道:“臣妾恭送太後娘娘。”


    那樣僵冷的聲音很快消失在她視線裏,未置一詞。


    玉岫回過頭來,仰目看著仍舊站在玉階上的公子恪,笑了笑,舒口氣道:“今天算是逃過一劫,可太後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不知你有沒有想好,如何處置我?”


    他垂眸冷冷看來,目光變幻,雙眸中再無方才極力克製的從容沉穩,那樣陰梟與悲憫的神情交織,恍惚看去似是恨極怒極,卻又依稀覺得那眸光中有無法盲視的溫柔。


    玉岫觸及那目光時心中一澀,偏頭躲道:“你還有很多事要忙吧,我先走了。”


    他未置一詞,從玉階上大步趕過來,玉岫的身子一輕,錯愕地看著將她攔腰抱起的男人,驚道:“你做什麽?”


    公子恪一言不發,眼前光芒驟盛,大步踏向內殿,一手霍然掀開羅帷,內殿中的侍婢嘩啦啦地跪了一地,卻聽公子恪寒聲吩咐道:“都出去。”


    “喏。”


    輕輕被放在龍塌上,綿軟床墊上有些許寒意伸進肌膚,她想起身,卻被公子恪按住肩頭,揚眸卻見他蹙眉道:“不要動。”


    內殿之中除他二人之外再無旁人,一時之間寂靜得嚇人,玉岫指尖捏著床褥,試圖想要說些什麽:“景穆世子他……”


    “別說話。”他雙眸投來,毫不意外地對上了玉岫的。


    四目相對,各自都失神片刻……


    玉岫蹙眉,她雖目光泓亮,卻在此刻不能自拔地陷入這一雙深眸中去,這雙眼,和那多年前初見時的一樣,鷹隼雙眸驚鴻一瞥,就捕定她的一生,床榻之上的冷峻與強勢,仿佛能掠去她所有一般震徹心魄,朝堂之上偶一眄眸流轉而過的堅定與從容,卻予她無盡力量與安定。


    此時此刻,竟愈發深不見底地幽黑,那一潭深眸,似籠了一層濃重霧氣,將所有心慌隱怒全部在她麵前壓製下來。


    羅帷外有侍婢走動的聲音,顧盼了幾次,終究壯著膽子道:“皇上,玉嬪娘娘服藥的時間到了。”


    “進來吧。”


    “喏。”


    醫侍和婢女們匆匆而入,小心翼翼端來藥水與茶盞,兩名侍女將她扶起,正欲服侍喂藥,卻聽公子恪道:“藥擱下,你們先退下去吧!”


    “喏。”


    他起身端著藥盅,側坐榻邊,極小心地扶起玉岫,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小心舀起一匙藥液,嚐了一點,蹙眉道:“苦了些……”


    強烈而溫厚的男子氣息將她包圍著,隔了衣襟,能察覺到公子恪小心地避開了她背上傷處,隱隱感覺到他的體溫,玉岫的身姿有些僵硬,垂眸看著他湊到自己唇畔的藥匙,不自覺地向後傾側了一下。


    公子恪低頭微微凝目,扶住她肩畔,目光溫和專注道:“不舒服麽?”


    “公、公子恪,我都能下來走動了,我自己能來。”


    她語畢要伸手去接他手中藥盅匙盞,卻聽那瓷匙從他兩指中鬆落,叮咚一聲掉落在藥盅中,能察覺到他胸口的起伏和眸中難以凜去的寒霜,良久,玉岫聽他胸腔中低啞地一句歎聲:“玉岫,你要懲罰我,換一種方式。”


    “公子恪,你知道的,兩個人在一起,不是要捆住對方,我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今日廷議上的群臣相逼我若沒有聽到,你會怎麽做呢?會不惜和群臣反目來保全?這個朝堂上容不下天子之情的並非隻有太後一人,你該知道,天家薄情,是因你的每一舉一動都牽扯著所有望族門楣的裙帶血脈,即便今日的事過去了,那麽往後呢,王氏凋敝之後,其他的世家、妃嬪……這個宮中那麽多隻手,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


    “所以,你不惜以死相逼來懲罰我?”公子恪眸中是深不見底的晦暗,他牽唇,卻笑不出來。


    “我從母親死後開始,就再不相信所有。從九歲那年開始,便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勾心鬥角,心機防範變成每日一飯一蔬,從來沒有少過。忍著疼痛,強逼著自己把骨子裏的軟弱血肉抽幹汲盡,一點一點熬成帝王。我親手,殺死了我所有值得珍貴的東西,那些尋常孩子幼年時的天真、親情。抑或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信賴,溫情,我全都拋棄。”


    他垂下眸,眸中失落神色被掩蓋全無,卻聽到那愴然而壓抑的低啞聲音一點點傳來,“記得我在營帳中和你說過的話麽,我說,我會用我所有的耐心來等,等著你的心,你所有的一切,都交到我公子恪的手裏,我來替你保管。我說這是我除了滿手鮮血一身殺戮來得償我母親的心安之外,此生最大的宏願。我原以為,隻要你在我旁邊,隻要你還在,那就沒有關係,我還會流溫熱的血,我呼出的氣息還是有溫度的,我曾跟你說,在給不起你全部幸福的時候,我不會再為難你,可現在看來,卻居然第一次力不從心,半點信心也無。”


    玉岫紅唇輕啟,怔了良久,卻隻淡淡吐出幾個字來:“對不起。”


    相對,相顧,兩人卻再不相言。


    此刻的玉岫不知以何種語氣與他說話才好,她明白他心中所想。他恨自己的執意妄為,更恨自己不願意留在他身邊,可他又怎麽知道,她隻是不願意他再為難。


    兩人沉默,不能言語。


    玉岫還被他摟在懷中,依偎的兩個人卻以僵硬而執拗地姿勢長久不動,僵直的側影隨火光跳動,忽明忽暗。


    良久,公子恪輕輕把她靠在龍塌上,目光觸及她的瞳眸與臉畔時,那雙黑玉一般雙瞳中的眸光別有深意。


    轉身離開,步子凝滯時,聲音低啞深沉,像是沿襲心潮的微浪:“你不給朕信心,朕卻能給你。有些話,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些話我說一次,你要記得才好。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在比所有人都幸運的時間裏就先遇見了你,謝謝你在我人生中最為掙紮的日子裏陪了我這麽多年,雖甚少相見,我卻能一直知道你就站在我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謝謝你在我傷你騙你之後,還是毫不猶豫地因我的一句話而留下來。那些年欠你的疼痛,我如今已在受著懲罰了,而我欠你的付出,我會用我整個的一生來彌補。我曾說過,我公子恪,是你今生今世的雇主,是你逃不開的蠱咒,你的傷心、你的苦、你的累、你的擔憂、你的絕望……還有你的心,你所有的一切,都要交到我公子恪的手裏。你大概不知道,在你五歲那年的雨中牽了你的手,我就再沒打算要放開。玉岫,你不妨試著相信,我公子恪,是能豁出命來愛一個人的。”


    玉岫緩緩閉上雙眼,風起了,吹得未上風鉤的窗子呼啦啦作響,透過空澈的殿堂撩起羅帷攝進骨子裏,心如碎桑,不經意間被一點點小心啄食幹淨。


    轟轟烈烈的低雷壓得極近地從殿頂掠過,不過片刻就聽到外邊鋪天蓋地沙沙的雨聲。


    玉岫想,這樣大的雨,她占了他的寢殿,他又該去哪裏。


    卻又輕嘲自己假意的愚昧,明明知曉他把自己安頓在整個虞王宮中最為安全的地方,自是不會放心讓她去到別處。隻是他二人如今這般冷隙,他又怎能繼續在這裏待下去。


    想起他離開前的那一番話,心裏頭竟如同魔怔一般,渾渾噩噩地在一大片雨聲中思前想後,卻竟是什麽都想不出來。


    第一次,這樣地沒了主張。聽他壓抑下怒氣盡力心平氣和地說那番話時,她知道心裏是窒息一般的難受,可她又能怎麽辦呢,難道竟眼睜睜地看他,因為自己而苦心維持地權衡著滿朝錯局麽。


    ***


    再次醒來的時候,玉岫才知道自己又一次發起高熱來混混沌沌地昏睡了過去,此時的殿中已空無一人,不知道都被差遣去了什麽地方。


    她試著揉了揉額角,腦中晃晃蕩蕩依舊有些昏沉,竟辨不明現在是什麽時候,披上暮衣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朝殿外走去,窗子不知道是自己昏睡之中什麽時候誰來掩好的,隻能從窗隙之中漏聽到些微雨水打在廡殿頂上的聲音,看來這一場大雨,已是差不多停了。


    ps:“我公子恪,是能豁出命來愛一個人的。”,某帛。也想豁出命來求收藏!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總而言之,讀者似乎全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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