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之後,玉岫靠在茉莉小榻上學著打絡子,但見錦若捧了一盅清胃口的茶來,在玉岫耳旁道:“小主吩咐要請來的花丁,已經在外邊候著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嗯,讓她進來吧。”玉岫放下手中花絡子,漫不經心地答道。


    進來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伯,一身最過普通的宮奴裝束,看樣子是在宮裏呆了大半輩子的,可惜也未晉得半個職分。一雙撐地的手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褶子,那頭也是垂得極低,聲音顫顫巍巍的,稟道:“奴才參見玉貴人。”


    玉岫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微笑道:“不必拘禮,起來吧。”


    那老伯站起身子來,仍是不敢在玉岫麵前抬起頭,脖子深深埋在肩窩裏,瘦的骨頭嶙峋可見。但一眼瞧去,就知道是個不知費腦子巴結的人,難怪如此窘迫之樣。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有那番心機舉動之人。


    她站起身來,端了一盅茶慢慢走到老伯麵前,十分親近地問道:“老伯怎麽稱呼?”


    “回娘娘,奴才家中世代為奴,沒有全名,官家管奴才叫花奴才。”


    老伯說得十分順溜,仿佛早已習以為常,並不覺得這名字是什麽傷了自尊,丟人現眼的稱呼,極其恭敬地向玉岫說道。


    玉岫聽得眉頭微皺,將手中茶水遞到他麵前,很是客氣地道:“宮中的人拜高踩低都是如此,阿翁莫要放在心上。不知阿翁除了仰雪軒,還管有哪些花田?”


    那一碗茶水擺在麵前,直叫那花丁受寵若驚,不敢不接,也不敢伸手接過,猶豫了半天才雙手端著又磕了個頭,直道謝謝貴人賞賜。才說:“奴才以前管著西宮北片包括玉笙宮在內的三座宮室,還有玉笙宮外的竹筠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隻是現如今公公們嫌奴才年紀大了,眼睛又犯花,許多花草都辨不清楚,才隻讓奴才管了仰雪軒的草木打理。”


    “阿翁的眼睛不好麽?”


    “奴才年紀大了,自兩年前開始就目稀犯花,看不清物事。隻能將花卉草木看個大概的色澤,憑著氣味和多年的經驗來做事。”


    原來如此……玉岫在心中低吟了一句,開口道:“其實叫阿翁來並無別事,我入宮以前,在府上喜愛養各種花草,想把原先府上的草木也在仰雪軒內植上,日夜有個盼頭。花苗都無需阿翁去買,我這兒有上好的。既然阿翁眼睛不好,我也隻有一事拜托阿翁,幫我將仰雪軒中的雜草摘除,將泥土重新翻潤過一遍,把這包細碎了的梅花瓣兒灑在土裏,有滋養清香之用。”


    “奴才馬上便去。”


    “阿翁不必著急。”玉岫笑著從奩子裏掏出一個玉玲瓏來放入花丁老伯手中,低聲道:“玉笙宮中還住著另外兩位姐妹,白天裏恐擾她們休息,還望阿翁能趁夜將新土翻了,這玉玲瓏,就賞給阿翁做些家用,出了宮或收養個一子半嗣的傳宗接代,總不好世世為奴吧?”


    那枚玉玲瓏乃是曾經為公子恪做事才得的雇金,若論起價來,足夠這老翁在這個時代生活三輩子了!那老翁仔細摸著看著手中物事,眼中竟老淚都要溢出來,跪在地上叨念了好幾遍“娘娘大恩”,這才滿臉歡喜的出去。


    因著今日一整日的鬧騰,滿身都疲乏得厲害。花丁走後還未過亥時玉岫便睡了。


    夢中玉岫隻覺身上有些發冷,中間隱約聽得外麵鬧騰了一陣,身子再疲乏也醒了三分,見是錦若姑姑吩咐珺兒和葭兒拿了一套厚些的被褥來添上,玉岫迷迷糊糊中問道:“有什麽事麽?”


    “回小主,是小合子來稟說,今晚上皇上掀的是王昭媛的牌子,可到了王昭媛的宮門口,忽然下起了大雨。這雨來得急本無防備,皇上身邊又隻帶了郝公公一人,獨自等郝公公取傘的當口兒,撞見王昭媛宮中一個末等采女,那采女用自己的衣裳為皇上遮了雨,之後立馬就被皇上帶回了聖宮寢,聽說八成明早兒就有賞賜。王昭媛知了聖駕在她宮門口打轉這事,為了那采女氣得宮中瓷碗砸去大半,攪得不得安寧。”


    “知道了。”玉岫淡淡應過,像是倦極一般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珺兒葭兒麵麵相覷,偏頭看向錦若,卻見錦若搖了搖頭道:“出去吧。”


    風涼涼的吹了一晚,春雷總是比較駭人的,但見窗外明光一閃,風燈被吹得四處搖擺,巨大的聲響便劈蓋下來,玉岫睡在軟榻上,頭枕著拈絲香枕,都能聽得暖閣外滿殿銀器嗡鳴。


    一陣急雨落下來,鋪天蓋地沙沙的聲音湮沒了周遭一切。


    還好讓花丁趕在亥時後去翻鬆了土,仰雪軒本就不大,做完那些活兒應該不要多久。這雨倒是來得真好,恰將那梅花瓣的碎末沾膩得更加深了。


    玉岫翻了個身慶幸地歎道,聽了方才錦若的答話後再無半分睡意,滿懷心事地在軟塌上翻來覆去,到天快要亮時終究睡去,未眠多久,便被守夜宮女撞倒東西的聲音驚醒。


    “聽含熏說小主昨日渾身濕透,這是奴婢特地吩咐人做的薑湯紅露。請小主用一盞吧。”錦若捧著一盞羹露道。


    “錦若姑姑真是費心了。”玉岫接過那盞薑湯露,一勺一勺地飲起來。


    “昨日小主吩咐奴婢去庫房挑揀物事,說是今日給蕊嬪送去,不知小主打算何時去?”身後的含熏輕手輕腳錘著肩,問道。


    玉岫抿了一口薑露,眸子探向錦若,好整以暇地問道:“錦若姑姑說呢?”


    錦若微低了頭,雖露出七分羞怯與恭敬的樣子,可那語氣中分明是十分的果斷:“此刻去蕊嬪娘娘那兒送禮,豈不讓別個宮室的人說小主落井下石麽?含熏,以後問話前可得過過腦子。”


    “聽到了罷?”玉岫淡淡笑道,將手中吃了半盞的薑露遞到含熏手中,道:“錦若姑姑是宮中的前輩了,做事謹慎細心著呢,你們可要多學學……”


    含熏不好意思地點了頭。


    “行了,你先下去,我有些事兒要與錦若姑姑說。”


    遞了帕子來擦幹唇邊,錦若垂首道:“小主是要問奴婢前日子交待的事吧?”


    “錦若姑姑真不愧是宮中老人了,如今我不說話,心思都被猜個八九十了。昨日喜美人受了責罰你也知曉,就算是想有什麽動作,怕也難了吧?”


    “小主有所不知。”錦若顧盼了兩眼,十分認真地壓低了聲音道:“小主交待奴婢那日當晚,奴婢便留心了喜美人和苕寶林的動向。苕寶林倒是沒什麽,隻是那一夜……更聲敲過了三旬後,喜美人竟然偷偷摸摸半夜獨自一人到了仰雪軒中,低頭不知摸索什麽。奴婢當時心中驚怕,也不敢跟上去。隻是沒想到隔日,喜美人就出了那樣的事……”


    錦若的語氣中猶自感歎,卻突然十分疑惑地道:“小主,奴婢心中實在好奇,您說喜美人,大半夜的一個人到仰雪軒中去做什麽?”


    “這件事……我也十分好奇呢。大半夜的,她去仰雪軒中能做什麽呢?不過……就連錦若姑姑,都猜不到喜美人是去做什麽嗎?”玉岫這一句反問轉得極快,本是平平常常一句話,卻讓錦若心頭一凜,緊張得指甲嵌入皮肉半分,隻好道:“奴婢愚鈍,怎會知曉。”


    “害怕喜美人和苕寶林不懂宮中是非,惹出什麽嫌隙來,才麻煩錦若姑姑幫忙盯著的。沒想到居然還查出這等子奇怪之事?”玉岫挑了挑眉,語氣多為不以為然一般猜測道:“想來那喜美人說不定是心中煩悶,夜半無眠,獨自一人去仰雪軒走走罷了?”


    害怕惹出嫌隙來?聽了這話,錦若心中又是一顫。可那一日小主盯著自己腳下的眼神,分明是看出了什麽!怎會……莫非是自己錯了?她圓不過來這話,隻好順著道:“想來也是,畢竟再找不到什麽其他理由來說明這事兒了。”


    “唉!隻可惜啊,喜美人心疼那仰雪軒中的花花草草,我卻心急著,讓花丁老伯連夜將軒中土壤翻潤,哪知連連不巧的一場夜雨,隻恐怕軒中草木得糟蹋不少了!”玉岫歎了口氣,搖著頭故作可惜道。


    “小主昨日讓花丁連夜翻了土?!”


    “是啊!”


    錦若隻覺的心中如巨石一沉,半天沒有解過味兒來。連夜翻土!再加上一場大雨……兩年來自己日日夜夜偷偷灌注的心血,難道就要這般白白沒有了!付諸於一場夜雨了嗎?!


    “錦若姑姑怎麽好似心神不寧?”玉岫端著茶盅微微抿了一口,極其平常地問道。


    “奴婢想起,奴婢屋中的一盆海棠還擺在窗沿下,昨夜奴婢守夜還未回過屋中,連風鉤都未掛好,恐糟蹋了那一株海棠,想回去瞧瞧……”


    聽了錦若的這番話,玉岫連忙道:“何必守一整夜,錦若姑姑也太過上心了!哎呀……都是我不好,竟差點毀了姑姑心頭所愛,我這也無什麽打緊的事,姑姑快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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