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臨時當作新娘房,內外兩間的格局,外間化妝,內間換衣。


    內間裏,嚴苓拿著珍珠耳墜,放在在莫愛耳垂下方比一比,看看效果。


    “程景行要是改口了,你會生氣嗎?”


    莫愛拿過嚴苓手裏的耳墜,往耳洞上戴,“他前兩天問我了,我說隨他。”


    “衣服換了再戴,”嚴苓忙把耳墜搶過來,“你都不叫媽,他去叫,這不背叛組織了麽。”


    莫愛笑,龍鳳褂上的盤扣終於讓造型師全解開了,連著下身的長裙一氣兒全給她扒下來,玉膚上隻餘白色吊帶裙內襯。


    莫愛如釋重負,靠在椅子上說:“他會問,就說明他想改,不改就犯不著問我了。他跟梁茗貽感情不一樣,以前他也當她是半個媽。”


    嚴苓剝了瓣橘子,遞到莫愛嘴裏,“有意思,你的媽,他替你叫。”


    莫愛悵惘一下,又笑了,“反正我有爸媽了,他愛叫,叫去吧。”


    說著,她把腕間的綠鐲退了下來,隨手放到桌上。


    嚴苓放下橘子,趕緊拿起來,收到木匣裏去。


    外間有敲門聲,嚴苓出去看,是彥叔領人來送飯。


    嚴苓帶來的妝造團隊有十幾個人,再加上許天來和一群跟著新娘子湊熱鬧的小朋友,二十來人,在外間擺了兩桌。


    彥叔張羅大家用飯,許天來自覺照顧一群小孩。


    嚴苓挑揀幾盤菜,端著去內間,在茶桌上擺好,叫莫愛來吃點。


    小粉裙的女孩跟著嚴苓竄了進來,看到掛在最高一個衣架上的婚紗,哇地叫出聲,好奇地扒著白色蕾絲裙擺。


    莫愛記得她是從北城來的,顧家的孩子,管顧靈芝叫姑奶奶。


    她記起她的名字,“顧馨朵?”


    顧馨朵轉過頭,兩個羊角小辮子晃一下,看到卸了紅妝,一身素裙的莫愛,認出她是新娘子,跑過去。


    莫愛摸她的頭,抱她在自己旁邊坐下,給她拿筷子和碗,“就在這兒吃吧。”


    顧馨朵拿起筷子,看她好幾眼,“我……我該叫你什麽?”


    莫愛側頭思索一下,給她碗裏舀了一勺雞蛋羹,“你叫梁穆什麽?”


    顧馨朵馬上回答:“表哥。”


    嚴苓瞥了莫愛一眼,對顧馨朵說:“那她就是你表姐。”


    顧馨朵馬上笑起來:“表姐!你的婚紗好漂亮,你等會要穿嗎?我可以在這裏看嗎?”


    莫愛溫柔道:“當然可以啊,你跟爸媽說一聲你在這兒,別讓他們好找。”


    顧馨朵馬上答應,抬起電話手表給她爸爸打電話。


    她爸爸答應她跟著莫愛,也交待她不許搗亂,她頻頻點頭,如根跳動的小蔥。


    準備掛斷時,她爸爸又說:“朵兒,你姑姑也過去了,等會你跟著她去後院花園啊。”


    顧馨朵答應一聲,掛了電話。


    電話手表是外放的聲音,莫愛慢慢咽下嘴裏的米飯。


    有人在敲內間的門,嚴苓正要去開,莫愛先一步起身,“我去吧。”


    木門拉開,果然,梁茗貽提著一個木製方盒站在門口。


    弗一看見莫愛清麗的麵容,她眼神閃躲了一下,月白的指甲在木盒把手上扣緊。


    “那個……景行說你愛吃荷花酥,他忙著在花廳招待,讓我給你送來。”


    梁茗貽舔舔唇,本該遞過去的盒子,她還一直攥在手裏。


    莫愛見她白玉水滴形的耳墜一直不安地在頸間跳動,如她慌亂的心情一般。


    莫愛接過木盒的把手,往旁側了側身,“您進來吧。”


    梁茗貽終於定神看她一眼,“誒,誒,好。”


    她一進來,顧馨朵馬上跳起來迎她。


    “姑姑,你也是來看表姐換婚紗的嗎?”


    梁茗貽牽著她的手,不太確定地點點頭:“嗯,來看看,來看看。”


    “您沒吃的話,就在這兒吃點吧。”莫愛給梁茗貽遞了碗筷。


    嚴苓出去外間又拿了菜進來,給梁茗貽擺飯。


    梁茗貽見著嚴苓,更是五味雜陳。


    當初她棒打鴛鴦,對嚴苓說話太難聽。


    那時梁穆逆著她,處處維護嚴苓,非要跟她在一起。


    現在梁穆順著她,她明確說了讓他按心意來,她再也不會幹涉他的感情,但梁穆又不知是鑽了什麽牛角尖,非不跟嚴苓好了。


    弄得她這根打散鴛鴦的棒子,收都收不回。


    “謝謝,你……今天也挺辛苦的。”梁茗貽接過嚴苓手裏的飯。


    嚴苓淺淺嗯了一聲,坐下來繼續吃飯。


    莫愛把食盒打開,荷花酥還是溫的,出鍋沒多久,層層酥皮圍著花心展開。


    莫愛拿一個給顧馨朵:“這個好吃,你嚐嚐。”


    顧馨朵咬了一口,沾了滿嘴的酥皮,眼睛放光,“好吃!”


    莫愛幫她擦嘴。


    “景行說你喜歡甜食。”梁茗貽端著碗,小心搭話。


    莫愛道:“嗯,小時候不怎麽吃得到,小學時候,有同學過生日,她爸媽帶了蛋糕來班裏,給我們分。我第一次吃那麽甜,那麽軟的東西,才知道自己喜歡甜食。”


    顧馨朵含著滿口酥香,偏著腦袋說:“我現在也上小學了,可我早就吃過蛋糕了。杯子蛋糕,芝士蛋糕,巧克力蛋糕,好多好多,我最喜歡帶芒果夾心的。”


    莫愛摸摸她的小臉,“哇,你吃過那麽多呀,給姐姐看,你有沒有蛀牙。”


    “沒有的,我每天都認真刷牙,早晚都刷的。”


    “真乖。”


    莫愛再抬眸看梁茗貽,她已放下了碗筷,哽咽著。


    注意到莫愛的目光,她趕緊拿手背掩了掩眼睛,又笑著拿起碗。


    “對不起……”


    她很想掩飾湧上心頭的悔恨,但那太洶湧,她無能為力。


    腦中不停想象著,她的女兒,如顧馨朵般幼小,坐在教室裏,等著從別人父母手裏接過畢生第一塊蛋糕。


    而她什麽都不知道,為別人的女兒辦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日宴,訂了一年又一年的蛋糕塔。


    她無能為力,她不能回到過去再愛她一遍。


    “姑姑,你別哭,奶奶說今天辦喜事,不能哭的。”


    顧馨朵搖著手裏的紙巾,幫梁茗貽擦眼淚。


    梁茗貽忙抱了抱顧馨朵,仿佛她是那個她想抱,而再也抱不到的幼小莫愛。


    莫愛低下頭,默默扒了兩口漸冷的飯。


    ——


    換裝的過程,因為有顧馨朵這個小可愛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梁茗貽和莫愛的相處沒有太尷尬。


    造型師小心地把婚紗從衣架上取下來。


    莫愛嬌小,當初訂做婚紗時,設計師沒有采用量感大的疊紗和緞麵,不想弄得跟奶油泡芙裏裝了個人一樣。


    得知婚禮在夏季,設計師大膽用了透視感強的蕾絲,輕如蟬翼的白色蕾絲,鏤空花紋精致,製作工藝複雜。


    為了突出莫愛生得極好的肩背,特意做了抹胸樣式,配長袖蕾絲手套。


    胸口和腰間沿著曲線手工釘了一圈鑽,閃亮奪目。


    裙擺前段在膝蓋處開叉,露出細瘦的腿,再向後拖出寬大的拖尾。


    極突出她個人身材的款式。


    莫愛之前隻在試妝時穿過一次,蕾絲很輕薄,又是貼合她尺寸做的,經不起扯拽。


    抹胸部位,莫愛稍用力往上提,都感覺那層紗要破。


    造型師過去幫她,嚴苓把她拉回來,又牽起顧馨朵的手說:“姐姐給你化妝去好不好,等會兒你當花童。”


    顧馨朵立刻跳起來:“好呀好呀!”


    嚴苓帶著人走出內間,獨留她們母女在裏麵折騰婚紗。


    全身鏡前,莫愛有些手足無措。


    梁茗貽走到莫愛身後,看到她背上傷痕,低了低頭,然後伸手摸到她背後的腰封處,那裏蕾絲較厚。


    她捏緊一處,一邊往上提,一邊說:“吸氣。”


    莫愛按她的節奏吸氣,一下子將抹胸卡在了恰當的位置。


    梁茗貽拿了造型師的針線,很有經驗地在臀腰結合處縫了兩針。


    “抹胸卡得再合適,都不保險,穿上後一定要在腰下緊兩針,這樣,你怎麽動都不會掉。”


    莫愛手扶著鏡台,從鏡子裏看到身後的梁茗貽。


    針線在她玉指間穿行,拉線時用力,落針時特別小心,怕紮到莫愛腰間皮肉。


    莫愛長睫微垂,醞釀了片刻,說:“我……能吃辣,酒量也還可以,當然跟景行比差遠了。”


    梁茗貽手中抽線的動作變緩。


    莫愛接著說:“水果喜歡榴蓮、荔枝和番石榴。零食,不怎麽喜歡,但別人給我,我不會拒絕,高中時候梁穆經常給我塞零食。顏色喜歡白色、杏色,空閑時喜歡在家裏看書,不喜歡運動,偶爾陪景行去道場練短打,被他逼著學了幾招防身的。”


    後腰處的布料已縫實,隻差打結抽針了,梁茗貽卻遲遲沒動,顫著聲說:“女孩子學點防身,挺好……”


    莫愛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才肯學兩招,那個東西,我一點也學不來。”


    “嗯,還……還有嗎?”


    莫愛沉眸,猶豫一下道:“我七歲的時候在遊泳池落水,所以一直有些怕水,還怕……比較暗的封閉空間。”


    梁茗貽的心被揪起,“落……落水?怎麽落的?”


    莫愛不太想回憶這件事的細節,忙說:“那事已經過去很久,我現在好很多了。前幾天在南苑,我還和景行去遊泳,不覺得怕了。”


    “當時一定嚇壞了吧……”


    “再害怕,都過去了。”


    嗯——


    幸運的是,不好的都過去了。


    不幸的是,追悔的都挽不回。


    梁茗貽抽抽鼻子,纏好白色絲線,收了針,說:“脫的時候要她們先拆線,這料子薄,扯壞了可惜。嫁衣雖然隻穿一次,但是女孩子一輩子的念想。”


    她抬起眼,看向鏡子裏的莫愛,莫愛也正看著鏡中的她。


    對視時,都沒挪開眼。


    她們樣貌的相似之處並不多,五官中,隻有眼睛相像。


    但那挺然的氣質,韌勁十足的心性是如出一轍的。


    即便她們沒有完整相處過一天,但這種與生俱來的天性和倔強的脾性,是天生自帶的,不隨際遇改變。


    穿好婚紗,莫愛從內間走出來做妝發。


    化妝師、造型師已靜候多時,時間有些趕了,他們左右開工,一邊整理的妝麵,一邊盤發。


    嚴苓見梁茗貽沒有要走的意思,索性把這裏撂給了她,自己捏著手機走出茶室,給梁穆打電話。


    “你在哪兒?”嚴苓問。


    梁穆那邊很吵,“花廳,跟程景行陪客。”


    嚴苓心道他不就是今天最大的客麽?女方唯一的家屬,怎麽還操心著伴郎的活兒。


    嚴苓說:“我過來找你,有事。”


    梁穆:“什麽事?”


    被騙過太多次,梁穆對她的防備已經卸不下來了,有事總要問個清楚。


    嚴苓聽出他的意思,大聲說:“你妹的事!”


    梁穆馬上應道:“好,我來找你。”


    嚴苓:“……”


    花花公子變媽奴妹控。


    嚴苓認識他這麽多年,從沒像現在這樣懷念他曾經的不正經。


    最起碼,不正經時,他還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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