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來穿一身黑色衝鋒衣,蹲坐在問夏門口,懷裏抱著個牛皮紙包的盒子,眼皮耷拉著在寒風裏打瞌睡,聽到莫愛的聲音,突然驚醒,跟聽到口令似的立即立正站好了。


    “老師……”


    “真的是你。”


    莫愛上前來,拉著他胳膊,仔細看他剃得精短的頭發,還有略微長開了的五官,他長年經受日曬的黑皮依然如故,輪廓棱角分明,精瘦精瘦的,眼神裏的堅毅,好似已經不能將他當個十八歲少年看待了。


    “你怎麽來了?都沒跟我說。”


    “想給你驚喜,有件事我想……”


    許天來的話卡在了程景行摟住莫愛腰的那一刻,那隻覆著在那柔韌處的手掌,犯了他的大忌,恨不得現在給他手掰下來。


    莫愛回身看了眼程景行,跟許天來大方介紹:“我男朋友,程景行,你認識的。”


    那可不要太認識了,許天來猶記得當初在環球,把他按在梁柱上動彈不得的這位“同學”。


    程景行吊著眉梢,單手插兜,上下打量一圈麵前的男孩,神情無可無不可地叫了聲:“天來同學,好久不見。”


    許天來到底是長大了點,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暴脾氣有所收斂。


    他攥著拳沒動,抿著唇應道:“好久不見,程……先生。”


    他早知道莫愛心裏的人是他,那封醫院裏她想要丟棄的遺書,他藏了那麽久,反複看了好多遍。


    嫉妒的酸澀是他初嚐愛情的滋味,並不好受,但他已不在意自己的感受,他隻希望她能活下來,即便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程景行用指紋開了鎖,“進來說話吧。”


    許天來站定不動,把手中的牛皮盒子往莫愛懷裏一塞,說:“今年槐花做的香,我就想送你這個,今天太晚了,我改天再來看你。”


    程景行輕笑,打開門,站在門內,為莫愛扶著門,等她進。


    莫愛接過牛皮盒子,抬眸看許天來一臉的倔氣,罪惡地覺得挺好笑,說:“你餓不餓,我給你煮餛飩吃好不好?”


    哄小孩一樣的語氣,許天來不喜歡,又偏偏吃這套。


    黝黑的皮膚是很好的掩飾,耳朵紅了也不顯,他看到門內的程景行,一瞬又泄氣了。


    “我……不餓。”


    莫愛看出他口是心非的,拉著他胳膊直接往門裏帶。


    “你還沒告訴我怎麽來海城了,快進來,跟我說說,薄婆婆身體怎麽樣?你期末考多少分?……”


    程景行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門。


    孩子是真餓了。


    莫愛把兩盒餛飩都煮了,用紫菜蝦皮調了湯頭,他全部炫完。


    見他吃得冒汗,莫愛又給他倒了杯牛奶。


    程景行從二樓換了家居服下來,手裏拿著無牙仔的發夾,夾到圓領的領口上。


    莫愛和許天來對坐在餐桌兩邊說著話,他走過去坐到了莫愛旁邊。


    “你在海城警校上學?”莫愛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學園藝的嗎?”


    許天來用紙巾擦嘴,說:“通知書突然寄到家裏的,要我來海城報到,學費和學籍都有安排,我隻需要過來入學。”


    莫愛不明所以:“是城西那個海城警大?你去報道了嗎?確定嗎?”


    “嗯,今天去的,”許天來說,“我本來也不信,沒和你說,今天去做了體能測試,辦了入學,我才相信。”


    莫愛還是不太理解,怎麽會有這種入學通知。


    一直沒說話的程景行雙手抱胸,銳利目光停在了他細微不自然的右手,拿勺的時候有點抖。


    他問:“你最近有沒有跟人動過手?”


    許天來明顯一愣,心虛的目光瞟了一眼莫愛,不說話。


    莫愛看明白了,一拍桌子,道:“說!”


    許天來無奈,狠狠剜程景行一眼,說:“我前幾天去昆城找迦風玩,家裏店裏都找不見人,我就報了警。”


    迦風也是莫愛教過的學生,跟許天來關係好,兩個男孩經常一起翹課去河裏摸魚,真正的摸魚。


    後來,許天來上大專,迦風不喜歡讀書,去昆城闖蕩,在理發店當學徒,許天來常去找他玩,順便剔頭。


    迦風失蹤,許天來在警局磨了一星期,他跟個牛皮糖一樣天天貼在轄區警局的門口,局長什麽車,負責案子的大隊長什麽車,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來,逮著機會就撲上去問進度。


    這樣磨了幾天,不是個事,他等不了了,就自己去查,挨個把迦風的狐朋狗友拖出來“審問”,一點點摸線索,終於查出迦風被人騙去賭球,欠了債,躲起來了。


    他思路清奇,沒再找迦風,而是順藤摸瓜找到了地下賭窟,把位置和事情簡單編了個信息,發給負責迦風案子的大隊長,從路邊綠化帶裏撿了根木棍,一個人闖進賭檔,找到騙迦風入局的小混混,胖揍了一頓。


    警察趕到的時候,他爽快地收手,跟著他們一群人抱頭蹲下,一起進了局子。


    “你……不要命了你!”


    莫愛聽完,起身就想拿湯勺敲他,許天來自然是不躲不避的,這世上能讓他這麽乖順挨打的隻有奶奶和莫愛。


    湯勺停在空中,程景行把她抱住,勸了幾句,不能以暴製暴地教孩子,她隻得氣得坐下來,說:“迦風找到了嗎?”


    許天來點頭,“地下賭場一被端,他就聯係我了,我當時還在局裏。”


    程景行雙肘撐在了桌麵上,問:“蹲了幾天?”


    “看守所五天,後來那個大隊長說我是報案人,誤抓了,把我放了。”


    程景行默了默,又問:“你調查的過程是不是錄了口供。”


    “嗯。”


    莫愛看著程景行道:“景行,你知道什麽了?”


    程景行說:“隻是猜測,十八歲就一個人搗毀了一個地下賭場,他這本事不用在正確的地方,萬一誤入歧途,那就是社會的巨大隱患。他不幹這行,幹什麽?繼續養花?”


    莫愛恍然,“所以,是有人通過這件事,舉薦了他。”


    程景行衝許天來揚揚下巴:“小子,你現在身手有長進嗎?”


    許天來狠瞪他一眼,雙手交叉把袖口往上捋,躍躍欲試,“咱們試試啊。”


    程景行笑了,手搭到莫愛肩頭,撚她的頭發,說:“家裏不跟你動手,明天跟我去道場,帶你見個人。”


    第二天是個晴好的天,莫愛跟他們去了道場。


    她早猜到了程景行要帶許天來見的人是誰,但看到曲少言時,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空曠的道場被他們包了場,明晃晃的大燈整齊排在頭頂,地下的灰色的巨大方形軟墊上,曲少言正跟許天來打得難舍難分。


    不應該說是打,而是曲少言單方麵虐菜。


    許天來沒經過係統的訓練,隻憑借驚人的直覺和極具天賦的肢體控製揣摩著出招,但麵對曲少言絕對的技巧優勢,根本就是花拳繡腿。


    他每一次抬膝都被他控死,下盤的步伐隻要一近身,根本邁不動。


    他最得意的轉身肘擊沒一次成功的,曲少言像是知道他所有路數,每次都能預判他的行動,搞得他又惱又恨又打不過,漸漸變得氣急敗壞,節奏就更亂了。


    曲少言把許天來一個過肩摔後,放開了他,拉拉他身上的黑色道服說:“再來!”


    莫愛拍拍身旁同樣穿著黑色道服的程景行。


    “不能再打了吧,天來打不過的,摔壞了怎麽辦?”


    程景行把她手裏的瓶裝水抽過來,喝一口,“他不在這挨打,就要在外麵挨打。”


    “你看曲少言還笑,他打得很開心嗎?把天來當沙包了嗎?”莫愛氣得跺腳,要上墊子去拉人。


    程景行立即抓住她,刮她鼻子,“我剛跟他打,怎麽不見你這麽擔心我。”


    莫愛趕緊道:“我早警告過他了,我男朋友要是傷一根手指頭,我跟他沒完。”


    程景行嗬嗬笑,湊到她脖子旁,聞她身上的香味,“怎麽沒完呀,要不要我教你兩招。”


    她身上白色的緊身運動服很貼身,胸口起伏的節奏,一起一落地碰到他胳膊,他心裏像被羽毛拂過,癢癢的。


    莫愛推他,“不要,我不想動,出汗不舒服。”


    程景行回過神,悠悠地笑著,“你就隻想在床上動。”


    莫愛打他一下,被他抓了手,摟住了人。


    “這樣打不疼,我教你。”


    “不要!”


    “……”


    場上是激烈的摔摔打打,場下是熱鬧的卿卿我我。


    從道場出來,莫愛給許天來拿紙巾,讓他擦嘴角破皮滲出的血,惡狠狠地盯了曲少言一眼。


    “別這樣看我,他玩得很開心的。”


    曲少言欠欠地笑著,衝許天來挑了個眉。


    許天來不吭聲,卻也沒否認。


    已經是午飯的點,曲少言有事,不和他們吃飯,幾人準備在車場門口分道揚鑣。


    程景行準備去拿車,曲少言突然叫住了他,轉頭對莫愛說:“弟妹,能借一下他嗎?”


    莫愛沒好氣道:“不能太久。”隨即從程景行手裏拿了車鑰匙,帶著許天來進車場。


    曲少言遞來一根煙,程景行擺了擺手。


    “戒了?”


    “她不喜歡煙味。”


    “老婆奴。”


    曲少言輕笑,自顧自地點煙,“那孩子我喜歡,他跟我,你沒意見吧。”


    “你自己去他學校要人。他願意就行,我能有什麽意見。”


    曲少言吐出個煙圈:“征求家長意見嘛。”


    程景行默了默,道:“他隻許在境內,要是缺胳膊斷腿,莫愛……我跟你沒完。”


    雖然曲少言沒有明說,但程景行從孟錫春那裏打聽過。


    各種跡象表明,他選了繼承他父親的衣缽,遊走於黑白兩道,實際屬於軍方的隱蔽戰線,境外的事都涉及黑產,腦袋係在褲腰帶上的差事,太危險。


    頭頂驕陽似火,穿雲撥霧地直直砸下來,像要把地麵上所有的黑暗都照亮。


    曲少言訕訕笑著,煙燃掉半根,掉了一地灰。


    “就為這事?”程景行不耐煩地問。


    曲少言深吸一口氣,道:“趙澤要跑了。你想好沒有,到底辦不辦他?”


    程景行扶著額頭,原地轉了個身,朝曲少言伸了伸手。


    “煙給我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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