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秋雨霏霏。


    房間裏的柏木香燃盡,驅散了些許潮濕。


    貓踩著輕巧的步子在床下猶豫了幾圈,下了好大的決心,最終銜住綠色的小魚玩偶,一躍跳上床,謹慎小心地一步一步靠近枕頭區域。


    它巡了一天“領地”,發現床上這人一整天都沒啥動靜,害怕他是不是沒氣了,更怕他萬一有氣,發現它一陣搗鼓他,會遭他報複。


    它聞了聞程景行的額頭,又竄到枕頭另一邊嗅了嗅他下巴,把小魚放到他手背上。


    它不敢拿爪子撓他,隻能收著尖爪,用肉墊一下一下摑他的臉,看這人是不是死了。


    它正要再去探探他鼻子,突然一隻手從後麵抓住它的脖子,嚇得它全身毛都豎了起來。


    “幾天沒教訓你,敢打我了。”


    程景行把貓團成一團,抱在懷裏,貓瞬間老實得動都不敢動。


    程景行睜眼看到手邊的綠色小魚,又安慰地摸了摸貓頭:“打了我,還知道送我玩具,你比某些人有良心多了。”


    他揉著貓玩了一會兒,拿手機看時間。


    他上午給莫愛打完電話後又睡著了,算算已經睡了十多個小時,該起來了。


    他放過貓,去洗了個澡,換了黑色連帽衛衣和牛仔褲,下樓看廚房裏有沒有吃的。


    莫愛走前定時的黑米粥已經處在保溫狀態,料理鍋上有一張便簽條。


    程景行撕下來看。


    【醒了喝粥。?】


    他笑了一下,把便簽貼到冰箱門上,盛粥出來吃了一碗。


    筆記本攤開在旁邊,回了幾條工作信息,又去茶桌泡了茶。


    雨還在淅瀝下著,家裏少個人,他做什麽都興致缺缺,一次次翻開手機看莫愛有沒有回消息。


    她今天是去掃墓,他也不好一直電話不停,顯得他不懂事。


    在家遊蕩一會兒,工作還是一點不想幹,於是拿了車鑰匙出門逛超市。


    離問夏最近的商超是一家進口連鎖超市,貨品很全,平日他與莫愛一起逛得多,他自己一個人不太喜歡逛街,今天是純粹閑著無聊。


    零食貨架上他拿了幾袋海鹽味的薯片和,想到莫愛愛喝那個巨難喝的番石榴果汁,又去冷櫃拿了三罐。


    到寵物區,他跟掃貨似的,什麽也不看,帶貓頭的都拿幾個,新出的玩具摟一堆。


    經過水果生鮮區時,他猶豫了一下,看到開榴蓮的小哥對他微微笑,正要給他遞上試吃的榴蓮果肉,他一個箭步,推著購物車走遠了。


    心裏勸自己,女人,還是不能太慣著,不然受苦的是自己。


    他信步閑庭地走過母嬰區,認真觀看銷售阿姨用假娃娃演示尿不濕的穿法,惹得阿姨問他孩子幾個月了。


    他笑而不語,轉身去了計生用品的貨架,駐足研究套套。


    也許是他的神態動作實在過於坦蕩,長得又英俊得過分惹眼,站那兒選個套,都讓路過的小姐姐們忍不住多遐想片刻,左右看看,好奇他女朋友長什麽模樣。


    在他拿起第三盒的時候,手機響了,彥叔打來電話,慌忙火急的。


    “莫小姐沒回景園,她要老張直接送她去機場了,她有跟你說嗎?”


    程景行倏然一驚,手中的那盒套掉在了購物車裏。


    他沒掛電話,直接劃出通話界麵,看微信的信息,並沒有莫愛發來的。


    “沒有,她到機場了嗎?”


    “老張開車,我不敢老給他打電話,應該是已經到了。”


    “她可能想改簽現在回來,我來聯係她吧,”程景行剛要掛電話,又覺得不太對,“她去掃墓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怎麽會突然要提前回來?”


    彥叔那邊停頓一下,說:“老張說,她遇到了梁小姐,梁小姐暈倒了,在醫院又見到了梁董……”


    聽完彥叔的話,程景行逛街的好心情陡然落到冰點,掛了電話,立即打給莫愛,已經是關機狀態。


    他迅速查找最近一班從鏡湖飛海城的航班,果然有一趟,兩小時後落地的。


    他看了看時間,推著購物車去買了單,到停車場拿車,直奔機場。


    雷雨天氣,飛機在天上盤桓半個多小時還落不了地。


    程景行在到達層的咖啡廳裏點了杯牛奶,如坐針氈,期間接了老張回給他的電話,在鏡湖醫院的情況他都告訴了他。


    “梁董具體說了些什麽,我沒聽到,”老張很客觀地說,“但應該是不怎麽好聽的話,莫小姐臉色很難看。哎,她明明是救了梁小姐,怎麽梁家那幫人跟遇到碰瓷了的似的,我當時真該帶她直接回景園。”


    程景行拿攪拌棒攪動一下一口未動的牛奶,說:“她要不肯走,我都拿她沒辦法,您不必自責,今天辛苦您了。”


    “莫小姐落地了嗎?”


    程景行透過咖啡廳的落地玻璃看巨幕顯示屏,歎聲說:“還沒,應該快了。”


    掛了電話,程景行實在坐不下去了,想到老張說她從墓地出來淋過雨,他起身去旁邊的女裝店逛了逛,買了一條胡桃色羊絨披肩。


    莫愛的航班晚點了四十分鍾才落地,下降時她感到一陣心慌,身上熱一陣冷一陣的。


    在墓地淋得濕透的針織裙,一直貼著皮膚,現在已經被她的體溫烘得半幹,風衣她脫下來給梁沐沐披著擋過雨,也是濕的,又重又冷,她一直拿在手上。


    從接駁車裏下來,進入到達大廳,空調的冷氣一進鼻腔,她重重打了個噴嚏,腦袋昏昏地,確定這是感冒的預兆。


    她慢慢從包裏摸出手機開機,臨時決定提前回來,飛機又晚晚點,這個時候了,她也不想驚動程景行,隻想快點打車回去。


    手機開機,她看到程景行的十幾條信息和二十多通未接來電,心道不好,肯定是彥叔已經給他報了信。


    正要回他電話,一條寬大厚實的披肩將她肩膀裹住,在她胸口處交合。


    她抬頭時,剛好看到程景行滿是擔憂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景行……”


    “嗯。”


    他抽走她握在手裏的手機,把她抱進懷裏。


    撲麵的柏木香味將她籠罩,她像旅人終於聞到了家的味道,懸月又回到了相望的湖麵。


    她緊緊擁抱他,蹭他頸窩,說:“對不起,提前回來沒告訴你。你擔心了吧。”


    “知道我擔心,你還敢不說一聲。”


    她從他懷裏揚起臉,眼裏蕩漾著光,說:“我感覺,今天要是見不到你,我會死。”


    程景行笑著捏她臉:“我知道。”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你說呢,小傻瓜,回家了。”


    夜雨停歇了片刻,卻還藕斷絲連地舍不得收線,用毛毛細雨續著,等下一波積蓄完成後再潑一盆。


    回程的路上,莫愛已經有些撐不住,頭昏腦脹地靠在副駕的皮質軟椅上。


    程景行趁等紅燈的空檔,伸手摸了摸她額頭。


    “還好沒燒,你沒吃飯,是不是低血糖?”


    他伸臂到後座,將超市的購物袋拿到她腳邊。


    “裏麵有,你找找。”


    莫愛扒他手,讓他專心開車,她按了按太陽穴,打開購物袋翻找。


    率先映入眼簾的包裝盒,讓她瘙癢已久的喉嚨,終於咳了出來。


    “咳咳……家裏的都用不完,你又買……”


    程景行瞥一眼,她手中的盒子,道:“你在質疑我?還是在抱怨我不夠賣力?”


    莫愛給了他一個無辜的眼神,不敢吱聲,若無其事地繼續翻找。


    綿軟的小兔子糖塊在嘴裏融化,莫愛繃緊了一天的腸胃突然有了知覺,饑腸轆轆,難怪經一點風雨就變林黛玉。


    回到問夏,程景行在浴缸放了水,讓莫愛去泡澡,他給集團旗下酒店餐廳打電話叫人送餐。


    交待完餐食,他用手機的金屬頂邊撐著下巴,來回踱了幾步,然後抬手在浴室門板上敲了敲。


    “我進來了。”


    莫愛泡在浴缸裏,含糊地“嗯”了一聲,仰麵全部沉進水裏,把自己埋藏在厚密的白色泡沫下。


    程景行坐在浴缸邊沿的台麵上,將衛衣袖口往上推了推,露出筋骨線條緊致的兩截小臂。


    他長指穿過白苔蘚香味的泡沫,探入水下,試了試水溫,剛好適宜。


    “再不起來,我下來撈你。”


    莫愛及時浮出水麵,長時間在溫水裏閉氣讓她麵頰泛起紅潮,睜開眼的同時雙手撫過額頭,將濕發捋到耳後。


    扇羽般的睫毛瀝下大粒水珠,程景行看到她眼底微紅,明白了那不是水,是淚。


    “想聊聊嗎?”他問。


    莫愛握住他落在水裏的手指,道:“聊……什麽?”


    “梁姨跟你說了什麽?”


    莫愛抿了抿唇,手上轉動他手指上的瑩透戒指。


    “又不打算告訴我。”


    莫愛攜帶周身一圈泡沫,向他所在的缸沿方向移過來,仰頭看他道:“你找過趙澤,也不打算告訴我,不是嗎?”


    程景行沒想到會被反將一軍,一時接不上話。


    莫愛又乘勝追擊:“你以前還找過莫如梅,不也沒打算告訴我,你小動作比我多多了。”


    “我……是擔心你。”


    “我也是怕你擔心。”


    莫愛笑了笑,削玉的香肩在水中抖動,漾起幾圈漣漪,骨線分明的鎖骨往下,是一直延伸到水下的深壑。


    程景行移開視線,強迫自己去認真觀察麵前的白色瓷磚。


    莫愛更靠近他一些,泡沫都爬上了他仔褲邊沿。


    “我跟梁茗貽第一次正式見麵,是她來雜誌社找我,她說要資助我出國讀書,要我離開你。”


    程景行不太意外,卻也難免蹙眉,“她還真敢跟你提。”


    “今天是意外見到的,她說要我離梁穆和梁沐沐遠一點,梁家……不歡迎我,讓我考慮趙澤為我鋪的路。”


    莫愛平靜地看著程景行的側臉,“景行,你找趙澤,是不是發現他在為我鋪路?他到底在做什麽?”


    程景行深吸一口氣,手撐在缸沿上,身體滑坐到地磚上,與浴缸裏的莫愛平視著說:“記得我跟你說過他用梁氏的穆時基金給林市城建做擔保的事嗎?”


    莫愛點點頭。


    “他將林市城建發債融到部分資金轉移到國外,洗幹淨後放到了港城和巴拿馬的很多賬戶中。他手法很隱蔽,也很老練,很可能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這麽大的數額,應該不是他一個人的。屬於他的部分,他都換成了港城的產業,房產,股票,有價證券。”


    莫愛默了默,猜道:“所以梁茗貽覺得港城是趙澤為我鋪的路?”


    程景行點頭又搖頭,“梁姨肯定會這麽認為,但我覺得不是,且不說那些產業你是否需要,就說現在我們的關係,趙澤沒道理覺得他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你根本不可能聽他安排。那些東西,我覺得更像是為梁沐沐準備的。”


    莫愛不得不佩服程景行見微知著的本事,更佩服他對她感情的篤定,覺得她離不開他的絕對自信。


    他離猜到全部事實也就隻有一步之遙了,但這一步太離奇,她相信他窮盡想象力,也不可能往那樣戲劇的層麵想。


    “你猜得沒錯,他是為梁沐沐準備的。”莫愛幽幽地說著,內心糾結無比。


    “寶,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莫愛苦澀地笑笑:“我跟梁沐沐,同人不同命,趙澤不在意我,梁茗貽也討厭我,隻有你……當我是個寶。”


    程景行伸手摸她濕熱的臉頰,道:“我以為你不會在意他們的……”


    來自親生父母的厭惡,說不在意,那一定是在硬撐。


    今天見到梁茗貽之前,她還有過期待,也許她能與她說一句感謝,也許她會對她展現出一點點友善,但沒有,等著她的隻是字字誅心的警告。


    她明明什麽都沒做錯,卻還是要承受她無理的指責。


    可能她此生,注定與血脈親情無緣。


    莫愛將手覆在程景行手背上,閉上眼說:“我會……學著不在意的,給我點時間,我一定可以沒有期望,也沒有怨言地忘記他們。景行,我隻想要你。”


    對戒相碰,發出清脆響聲,程景行知道她心裏鬱結還未散開,他此時能做的就是傾注所有愛去喚醒她。


    他摸到她濡濕的後頸,將她按向自己,隔著缸壁,吻住她濕潤的唇,舌尖描著她的唇線,層層侵入,她順從地張嘴,將他納入,纏吻在水汽中逐漸升溫,愈演愈烈。


    莫愛雙手撩起的水,已經弄濕了他衛衣領口,似要把他也拉下水。


    他不是沒有這個打算,但還是忍住了,恰逢這時,樓下門鈴響了。


    程景行放開她,喘著氣說:“餐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相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南貝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南貝貝並收藏相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