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莫愛買了莫如梅愛吃的車厘子去醫院陪床。


    貓沒人看顧,想要去寵物店寄養兩天,莫愛詢問費用,挺貴的,於是求助萬能的朋友圈。


    最後貓被嚴苓的助理傑森拎走了。


    莫如梅的身體每況愈下,腹部腫塊在逐漸長大,肚子圓鼓,四肢枯瘦。


    莫愛到病房時,她的眼神輕飄飄地滑過她,看向牆壁上掛著的電視機,好似不認識這是她女兒一般。


    “腹水增多了。”


    主治醫生孟育之翻開病例的硬板,看著莫愛,輕聲細語地說:“已經壓迫到周圍器官了,抽腹水會好一點。”


    莫愛抿緊唇,她不確定莫如梅會不會配合治療。


    她拉孟育之的胳膊,聲音低了兩度,“有保守一點的辦法嗎?”


    孟育之合上病曆,看向莫愛的眼神有些疼惜,“抽腹水會打麻藥,她不痛苦的,腹水不排,她更難受。”


    莫愛歎一口氣,顫動的嘴角勉強向上揚一下,回應孟育之的好意。


    血紅的車厘子像紅寶石,莫愛裝了滿盤給孟育之和實習醫生,“你們辛苦了,吃點水果。”


    孟育之拿了一顆放嘴裏,說:“謝了,給阿姨吧。”


    紅果爆出一陣濃鬱果香,孟育之拍拍莫愛的肩。


    “拿回科室……”


    莫愛跟著孟育之走了兩步,但他帶著實習醫生去查看同病房的另外兩個病人,她不好上前了。


    “你是來看我的,還是來看他的?”半晌沒吭氣的莫如梅開口了,有氣無力,“孟醫生人不錯,你是可以考慮的。”


    莫愛端著滿盤鮮紅和綠梗坐到床沿,不想接她的話茬,轉而說:“趁元旦我休假,把腹水抽了吧。”


    莫如梅不接她的車厘子,目光重新回到電視新聞上,說:“沒什麽意義,早死早超生,不如給我多開點止疼藥,讓我出院,我出去轉轉。”


    出院就不用花那麽多錢了,她除了一屁股債,著實沒給莫愛留下些什麽,起碼最後的時間,她不想再加重她的負擔。


    “回家沒有專業設備,沒有醫生護士及時響應,你活得了幾天?”


    莫愛摘掉一顆車厘子的綠梗,遞到莫如梅嘴邊。


    忽而想到趙澤,莫愛又加上一句:


    “你要是想見什麽人,我帶來見你就是了。”


    莫如梅狠狠瞪了莫愛一眼,使出全身的力氣,用手掌拍開莫愛的手,大聲說:“你不許去找他!不許去!”


    紅果落地,病房裏瞬間噤聲。


    莫愛也是一驚,沒想到她這麽大反應,覺得她真可笑。


    趙澤算個什麽好東西,拋下已經懷孕的女友娶了富家千金。


    莫如梅生下孩子後,他知道也不聞不問,要她們母女東躲西藏,顛沛流離。


    這種人,她到底愛他什麽?


    人都要死了,還想著護他聲名,生怕私生女去找他,壞了他美滿家庭。


    莫愛想不通,也不願意想莫如梅這般扭曲的心理。


    病房不適合吵,畢竟人都是要臉的。


    莫愛彎腰撿起地上的紅果,丟進垃圾桶裏,回眸,氣定神閑道:“你今天抽腹水,我就不去找他。”


    莫如梅雙目如炬,單薄的胸腔起伏,氣得不行,“你威脅我?”


    “你這麽理解也行。”


    莫愛擦擦手,平靜的臉上隻有麻木。


    電視新聞裏傳來熟悉的聲音,聲線甜美幹淨。


    莫愛突然覺得好熟悉,轉頭看電視。


    一方窄窄的屏幕框不住梁沐沐滿身的伶俐。


    她正在接受媒體訪問,純白職業套裝幹練,水光長發全部挽起,利利索索,唇齒帶笑。


    畫麵下方懸停一個小色塊,上麵印著她的頭銜和名字——沐林慈善基金會秘書長 梁沐沐。


    “‘春潤計劃’是我們基金會今年的重點資助項目,我們將拿出總價值1個億的善款與物資深入偏遠的山區和農村,資助困境學子。”


    莫如梅跟抽了魂似的,默默拿出枕頭下的遙控器,把聲音調大,梁沐沐的聲音瞬間充斥病房。


    “現在我們已經深入柏崖地區、河曲地區展開考察,了解當地學生的教育現狀,很快我們將劃定助學區域和學生,請大家持續關注。”


    屏幕裏的女孩明媚皓齒,身光頸靚,是鑽石切麵上最閃的光點,是天鵝身上最美的那根羽毛。


    “你們電視聲音小一點。”鄰床的家屬提醒,吵到他母親睡覺了。


    莫愛忙奪過莫如梅的遙控器,把聲音關小。


    莫如梅的視線從電視裏的女孩,轉到眼前的女孩。


    莫愛在整理床鋪,疊好床腳的一條薄被,長發淩亂地綁在耳後,幾根稀稀拉拉的發絲,從發圈裏掉出,散到胸前。


    她麵色有些蒼白,身上的這件深藍色呢子大衣,穿了好多年了,整個人灰蒙蒙的,像霧裏的影子,下一秒就會被風吹走。


    莫如梅伸手,想攏一攏她散落的長發,突又發覺都到這時候了,對這孩子犯下的罪已定,現在的關心更像是鱷魚的眼淚。


    收回思緒,莫如梅努力挺住早已無法直立的身板,厲聲說:“抽了腹水,我要出院。”


    莫愛把手中疊好的薄被往椅子上一丟,冷冷地看過去。


    “你出院,我就不再管你了。”


    誰也不慣著誰。


    ———


    穿刺留下的傷口不大,有點深,清創時莫如梅忍得額頭冒汗。


    吸滿碘伏的棉棒在孟育之手裏小心前行,把傷口消毒幹淨,蓋上紗布貼好。


    這不是醫生的工作,莫愛忙道謝:“下次讓護士來吧,怎麽能麻煩您。”


    孟育之脫下橡膠手套,說:“沒事,阿姨免疫力下降,傷口要小心護理,避免感染。”


    莫愛乖順點頭,仔細記下他操作的步驟。


    莫如梅偏著頭躺好,麵色鬆弛了一些,腹中不那麽腫脹了。


    莫愛和孟育之相視而立,莫愛嬌小,頭頂隻到孟育之肩膀處。


    孟育之眼底暗湧如溫吞冒出的泉水,莫愛懵懂,不知是毫不察覺,還是故意忽略。


    “你今晚不要在這,我自己能行。”莫如梅對莫愛說。


    跨年夜的,她看到莫愛形單影隻,格外鬧心。


    莫愛哪管她能不能行,“我已經租了陪護床了,退不了。”


    這對母女算是讓孟育之開了眼的,倆人說著互相傷害的話,卻做著互相關愛的事。


    不像是母女,更像憋著一口氣,擰著一股勁兒的冤家,都是來找對方討債的。


    “我今晚值夜,你有事可以來找我,我科室你知道的。”孟育之走出病房時,跟莫愛說道。


    莫愛訝異,“您今天不回家過節嗎?”


    孟育之的手在脖後摸了一把,笑笑說:“同事要跟女朋友過節,剛好排到今天的班,他看我光棍一個,求我換班,我就換了。”


    不管莫愛信不信,他反正是給了個理由。


    光棍這個重點,被莫愛略過。


    她另辟蹊徑道:“孟醫生,你真是個好人,新年快樂!”


    孟育之的心肝顫了一下,這還沒告白,怎麽就已經被發了好人卡。


    出師不利,他決定退退,苦笑著回一句:“新年快樂!”


    離開病房,母親鄭海蓉的電話追來。


    孟育之深吸一口氣,接聽。


    對方聲音洪亮,“你怎麽回事,說好回來的,又跟人換班,今天過節呀!”


    孟育之馬上擺正態度,“這不有個病患凶險嘛,我多看著點,醫者仁心。鄭醫生,不能說退休了,你就忘了。”


    鄭海蓉曾經是海城醫院的婦科聖手,產科大神。


    沒退休前,她也常守著產程艱難的孕婦,整夜值班。


    “哎,又拿這個說事,這次就放過你,但那個事,你得答應我。”


    此燈不亮,另點一燈。


    鄭海蓉慣會套路自己兒子。


    孟育之食指在唇角撫了一下,“你是想要我去見梁阿姨的女兒?”


    “你可答應了啊。”


    原來擱這兒等著呢。


    最近家裏最蹊蹺的就是這事了。


    鄭海蓉的好友梁茗貽,想讓她女兒梁沐沐和孟育之見個麵,吃個飯。


    鄭海蓉的娘家雖不是什麽大家族,但在政律兩界都出了叫得上名號的人物。


    她自己從醫,年輕時候參加過國際醫療援救組織,醫術精湛,專攻婦科和產科,在學術和臨床方麵都有建樹。


    梁茗貽生雙胞胎時年齡不小,高危產婦,又是雙胎,特意請了鄭海蓉去鏡湖。


    梁茗貽約飯局,其實就是兩家孩子相親。


    孟育之哼笑一聲,道出其中關隘,“媽,梁阿姨看上的不是程家那個誰嗎?跟我們組這局,是什麽意思?”


    鄭海蓉道:“你梁阿姨看上了,不代表她女兒喜歡呀,上次酒會上他們見了一麵,說是……兩個人沒看對眼,就作罷了。”


    孟育之“哦”了一聲,還是不想去見。


    但此時他放了家裏鴿子,不好造次,隻能不吱聲,把話題扯走,撫平鄭海蓉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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