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禦苑裏發生這種事,本就瞞不住人。


    平樂為了擴大影響,在去竹林雅閣的路上,便分別差了四個宮女,去請了四次太醫,以“十萬火急”的態度,告知對方。


    “太子酒後不適,速來問診。”


    她要請更多的人來看禦苑裏的醜事……


    生怕有一個人不知情。


    從長春閣一路走來,身邊又跟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一到竹林雅閣,那個看守的婆子便從林子裏鑽出來,結結巴巴地磕頭請罪。


    “老奴和覃嬤嬤看到殿下醉醺醺入內,待要上前相扶,竟讓一個小丫頭片子鑽了空子,闖入閣內便把門合上了,老奴害怕出事,又不敢貿然闖入……”


    “方才便聽到裏頭……有女子咿咿呀呀的聲音,老奴怕得要死,趕緊讓覃嬤嬤過來稟報……這要是讓一個小丫頭片子汙了太子殿下的名聲,那老奴的罪過可就大了……”


    自打薛綏被推入那竹林雅室,兩個婆子便蹲守在外頭的花木叢裏,


    門扉緊閉,外頭上了鎖,但她們也沒有掉以輕心,一直等到裏頭有男女曖昧的聲音傳出來,二人相視一眼,心知已成了好事,這才分頭行動。


    一個婆子去找平樂報信。


    又一個在聽到平樂等人的腳步來時,將掛在外麵的門鎖打開,把所有人為的證據都抹掉……


    這些都是平樂事先安排好的。


    聽罷,她看身側的姑娘都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盧僖更是低下頭,絞著帕子,露出一臉的不安,她笑了。


    “什麽咿咿呀呀的聲音,你個老東西,把話說清楚。”


    “哎喲,當著這麽多姑娘,老奴可說不出口……”


    盧僖的頭垂得更低了。


    平樂挽唇,“可瞧見了是哪家的姑娘?”


    那嬤嬤不敢抬頭,吭哧吭哧地道:“這姑娘老奴以前沒見過……好似是跟在端王妃身邊的那位……”


    剛剛趕到的薛月沉臉色一白,定住腳步。


    傅氏更是當場垮下臉,氣得七竅生煙,牙都快咬碎了。


    薛月滿和薛月娥對視一眼。


    “不會是六姐姐吧……那也太丟人了。”


    平樂含著笑,不經意望一眼那百花盛放的林中小閣。


    此刻,裏頭倒是安靜得很……


    事兒都辦完了?她得快些才好。


    平樂道:“天要下雨,地要揚塵,太子殿下要寵幸何人,哪裏由得你一個奴婢?起來吧。去敲門看看,太子眼下可安好,莫要貪杯誤了事才好。”


    婆子滿臉澀意,尷尬地道:“這,這老奴不敢……”


    平樂嗤笑:“讓你去,你便去。有本宮這個皇姐在,你怕太子吃了你不成?”


    婆子應一聲是,爬起來便去敲門。


    剛敲三聲,背後便傳來謝皇後的厲喝。


    “大膽奴才!”


    謝皇後帶著幾個宮人,也是浩浩蕩蕩,許是走得有些急,肅冷的麵容上,肉眼可見的虛汗,泄露了她平靜雍容的麵孔下,暗藏的焦急。


    太子要是在春日宴上做出這等醜事,不知要招來多少彈劾和攻訐。


    蕭氏一黨正愁找不到機會給東宮下絆子,這種拉他下馬的機會,豈會錯過?


    謝皇後三步並兩步,上前攔住那婆子,站在台階上。


    “太子在此小憩,豈容爾等驚擾?你們都給本宮退下!”


    有謝皇後在,那嬤嬤便有天大的膽子,哪裏敢動?


    平樂哼笑一聲,走上前與謝皇後眼對眼,唇角淌出一絲笑意。


    “母後何必大動肝火?我等也是為太子殿下的身子著想。也不知是什麽樣的狐媚女子在此蠱惑殿下。這萬一使點什麽下作手段,讓太子有個好歹,那可是幹涉江山社稷的滔天之禍……”


    謝皇後淡淡看著她,“不勞公主大駕。本宮的兒子,本宮自會看顧。”


    平樂輕笑,“母後憂心太子,我這個做皇姐的,也同樣關切。”


    謝皇後微微仰起下巴,“本宮還活著,輪不到你一個庶出的皇姐來關切?”


    平樂臉色驟變。


    尊貴如她的母妃,哪怕受盡父皇萬千寵愛,在皇後麵前也始終要低一等。


    貴妃雖然尊重,要是換到尋常人家,那也是庶出無疑。


    而這個,便是她這輩子最厭惡的地方,也是她高高在上的二十餘年公主生涯裏,最難受的事。


    就好似完美的錦緞上抽了一根絲,不把它填補好,她便寢食難安,一生一世不得舒坦。


    平樂暗自咬牙。


    這個謝皇後平常慈眉善目,一副人淡如菊與世無爭的姿態,原來全是裝的,在這裏,倒是跟她使上勁了。


    平樂望著謝皇後,字字帶笑,字字如刀。


    “母後不顧太子安危,也不肯讓我這個皇姐來關心弟弟,那我便隻有去請父皇出麵了。”


    謝皇後絞緊手帕,“你在要挾本宮?”


    平樂欠身,露出恭順的笑:“玉姝不敢。”


    說罷她示意左右的宮人,讓他們把整個竹林雅閣都看牢了,蒼蠅都不得漏出去一隻,然後便與謝皇後僵持在場,不遠不近地相視而笑。


    “玉姝倒是想看看,父皇來了,是認為母後有理,還是我關心太子更有道理?”


    謝皇後看她不依不饒,心裏一陣發涼。


    顯然是平樂作的局了。


    在這個宮中,能讓平樂有恃無恐的從來不是她公主的身份,而是來自金鑾殿上的那個人——她的結發夫君。


    皇帝才是平樂娘仨的最大靠山。


    從過往交鋒的無數次經驗來看,謝皇後從未贏過一次。


    皇帝的心是偏的。


    平樂錯了,小懲大誡。


    平樂對了,倍加榮寵。


    平樂不管對不對,都是對的。


    平樂要實在有錯,那也是年紀小不懂事。


    謝皇後眼尾發紅,腳步虛浮般往前一步。


    “公道自在人心,便是陛下來了,講的也該是個理字。本宮不信,陛下會因你幾句胡攪蠻纏地挑撥,置中宮皇後和太子於不顧。”


    平樂臉上的笑容越發擴大。


    “站大半晌,本宮都乏了。去,抬張椅子來,擺上桌席,在這裏賞春看花,也是極好的。”


    宮人略略遲疑。


    謝皇後為了不讓平樂衝進屋子,此刻就堵在門口。


    那台階上,沒有椅子的。


    皇後之尊尚且站著,哪有公主坐著的道理?


    平樂道:“母後素來慈德,女兒身子不好,不會怪罪的吧?”


    謝皇後是站在台階上方的,此刻除了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周圍全是平樂的擁躉,那些膽小怕事的妃嬪和夫人躲得遠遠的,生怕惹火燒身,沒有一個敢近前。


    她冷笑。


    “那公主可要坐穩,小心閃了腰。”


    平樂微笑:“無妨,女兒年輕。”


    謝皇後眉頭蹙到一起。


    這時,丫頭玲瓏匆匆走了過來,朝謝皇後福了福身,這才走上台階去,在她耳畔低語了兩句。


    隻見謝皇後眼角的魚尾紋,微微鬆開。


    但也隻有一瞬,又幾無察覺地蹙起,朝玲瓏點點頭。


    “那本宮便在此候著,等陛下來處置也罷。”


    平樂察覺到了方才那一瞬間微妙的變化,但看謝皇後周圍無人,也沒什麽懼怕。


    一個人囂張太久,便會忘記天高地厚。


    宮人搬來椅子,鋪了厚厚的毯子,桌子上更是擺滿了幹果點心和清香的茶水。


    平樂朝謝皇後微微一揖,便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


    “園子裏空氣清新,花香馥鬱,坐在這裏品茶當真是愜意至極……”


    -


    平樂公主差點把整個太醫院都請到竹林雅閣去了,這事很快便驚動了整個禦苑,正在淩煙閣宴請臣子的崇昭帝也自然得到了消息,但他沒有多問,直到平樂使人來請。


    “荒唐!”皇帝酒盞重重落下。


    好好的春日花宴,本為圖個年初喜慶,祈求今年風調雨順,弄出這般烏煙瘴氣,敗了皇帝的興致不說,還丟了皇家的人。


    李桓坐在皇帝的右下首,看一眼左下首空掉許久的席案,眼角微微一眯,拱手笑道:


    “父皇,太子尋常並不貪杯,想是今日高興,多飲兩盞罷了。平樂也是,為些許小事興師動眾,回頭兒子好好說她,父皇無須太過擔憂。”


    皇帝看著他道:“你去看看。好好一個春日宴,切莫弄得沸反盈天,令朕與諸位愛卿難盡歡顏。”


    李桓目光微微閃動,“兒子明白。”


    身為最得寵的皇子,李桓最會揣摩皇帝的心思。


    皇家顏麵大過天,綱常倫理,嚴苛禮教,一舉一動皆要成為表率。陛下想要落一個青史美名,做一代明君,便不得不委屈著自己,時時刻刻讓自己處於言官的審視之下。


    當真鬧出那等事來,皇帝臉上無光。


    所以,皇帝並不準備親自過去,要他去做的,是悄無聲息地平息風波,不要讓醜事傳揚開去,令皇家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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