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同樣的周末,光良也接到了來自美代的一起出門轉轉的邀請。


    這還是他上高中後第一次獨自和除了美夜以外的女生一起出門,所以在等待美代的過程中,或許因為緊張的緣故,他便頓感大腦空空。


    昨晚他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良久,不知為何怎麽也睡不著。雖然與美代已經相處了一個多學期了,但是美代其人他卻尚未真正了解過。其實不止是他,其他的同學們也是如此。因為身體的原因,從高一第一學期開學到現在為止,美代總是三天兩頭的請假,班上的大家都沒有和她見過多少次麵,也更別提了解她了。就算是這個學期她的病好了一些,但也總是請假,一個月裏有至少十天的時間她都不會來上學,就算是來上學了,體育課她也隻能請假,在教室裏獨自讀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或是用鉛筆畫著畫。這樣一來,她與大家交流的機會,便變得更少了。


    他在有軌電車站的站台上等待了一小會之後,美代便隨著行駛來的電車出現了。


    她走下車,驚喜地向光良打著招呼。但不知是尚未做好心理準備,還是因為緊張而不知該說什麽好,平時一貫以熱情待人的光良,這次卻沒有回應美代的熱情。


    “光良君,怎麽不說話呀!”不過,美代看到光良如此的反應,卻絲毫沒有生他的氣。她走上前,輕輕地彈了一下光良的額頭,笑著說道。


    “啊,早……早安!”美代的這一下,光良方才猛然回神。麵對著眼前的美代,光良昨晚腦海裏預想的無數個初次見麵時的場景,便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你來得真早啊,抱歉讓你等很久啦!我還怕到這裏找不到你呢!”美代輕輕地拍了拍光良,半開玩笑地說道。


    她今天這樣的態度,令光良安心了不少。他在心裏暗歎自己的幸運,要是美代此刻的態度有些冷冰冰的話,他還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呢!


    她今天穿著新換上的秋裝,新潮的淡紫色毛衣在她的身上十分惹眼。當兩個人走出站台有軌電車站,在大街上漫步的時候、在路邊買飲料的時候、一起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聊天休息的時候,均紛紛引起了路人們的側目。雖然光良有些替她尷尬,不過她並不是那麽的討厭別人的目光,便並沒有將這些事放在心上。而漸漸地,光良也習慣了與他人的目光交會,便也不再擔心這些了。


    不過,其實說起來,光良也本不必像昨晚那般緊張的。小學的時候他其實也有玩得很好的女孩子,他們兩家的關係也挺融洽的。那時候他還是個一年級的小孩子,住在浦和一帶的公寓裏。那個女孩子比他小一歲,他剛剛搬來的時候還在上幼稚園,不過從那時候開始兩個人的關係便已經夠融洽了。因為幼稚園放學早的緣故,所以每次光良放學的時候,每當他走上樓梯,那個女孩子便已經在他的家門口等著他回來了。而光良的父母有些時候因為工作原因不在家的時候,那個女孩子的母親便也會把他接回家去,並順便幫他做晚飯。而到了那個女孩子升上小學的時候,兩人恰好也來到了同一所小學。當時小學裏的老師,都曾經差點把他們認作兄妹。


    但是,由於後來他的父母調職了的緣故,他也搬出了那個公寓。臨別的那天,他是哭著和那個女孩子告別的,那個女孩子也給他送了一大罐的千紙鶴。雖然光良已經忘記了那個女孩子的名字了,但是那罐千紙鶴,還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書桌前……


    時間回到現在。


    光良和美代二人以邊走邊玩的心態走走停停,花了大概快一個上午的時間,他們方才到達最後的終點站——水邊之森公園。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公園,不過旁邊就是長崎最重要的港口,從公園的靠海的步道向前漫步,旁側便是在海麵上遊弋的忙忙碌碌的各種船隻。


    因為是周末的上午,公園裏便已經熱鬧非凡。幾乎每個長椅都被談戀愛的情侶們或是帶小孩的父母們所占據了。就連臨海的步道,欄杆前也充斥著一張又一張年輕的臉。還好公園裏的綠地禁止人們進入,不然,怕是早早的就被各種各樣的野餐墊所占據了吧。


    他們找了一處在繁雜的公園裏還相對寧靜的地方,便坐在了那附近的一張長椅上。那裏視野很好,能看到海灣裏來來往往的各種船隻和海那邊的群山。


    兩個人徒步了一個上午,已經累得夠嗆了。雖然已經是十月中旬了,但是秋老虎依然在發揮著餘威。他們一坐到椅子上,汗水便又慢慢地從下巴上滴下來。他們呆了一會,剛剛便拿出剛剛買來的西瓜冰棒,小口吃了起來。


    “光良君?”


    不知什麽時候,美代便小聲地說道。


    “嗯……”


    “到目前為止,你還開心嘛?”


    “這是什麽鬼問題啊!“光良聽到美代的話語,在心裏默默地歎道。對於這種無厘頭的問題,他毫無準備,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了。放在平時,要是貴樹或者美鳥提出來的話,他還是能夠扯東扯西擋掉的。但是今天坐在這裏,麵對著眼前的美代,他的腦海便瞬間再度變得空空。


    “我……”光良的聲音變得有些躊躇。雖然他在學校一直是能大大方方地和大家一起聊天的,不過不知為什麽,麵對麵前這個神秘兮兮地笑著的美代,他卻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合適了。


    他輕輕地咽了咽口水,望著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麵說道:“我其實能和美代同學一起出門的話確實挺開心的,畢竟平常在家我也是一個人,周末還是要和別人一起過才開心嘛……”


    “是啊,真羨慕光良君啊!”


    當這句話飄飛光良的耳中的時候,他的心中不禁一驚。他轉過頭,便望見了同在眺望著大海,眼中似乎反射著粼粼波光的美代。


    “誒,此話怎講?”


    “當然是因為我家還有兩個姐姐啊,他們兩個天天拌嘴,真的有夠受的。雖然我請假在家的時候他們不會來煩我,不過他們一回家,家裏就吵得夠嗆。真不知道他倆怎麽那麽精力充沛……”


    “是啊……”聽著美代的話語,平日裏的美夜的那副樣子,便慢慢地浮現在了他的心頭。


    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每天無論是在走廊還是在班裏,無論是下課還是午休。不知道什麽時候,美夜的聲音便會突然地出現在他和貴樹的耳畔。美夜的精力簡直是無敵的充沛,就算前一節是體育課,剛剛跑完長跑,回到教室裏咕嘟咕嘟地喝幾口水,她又能纏著班裏的大家一起聊東聊西。就算是往日一貫和善的仁美老師,在看到美夜的時候,也不禁要皺眉撓頭。不過不得不承認的是,美夜無論是學習還是體育,成績都還算不錯。就連美代請假的時候落下的課程,都是美夜來補上的。美優的遊泳,也是她親自教會的。


    “畢竟你也天天被我家老姐煩,應該也深有體會吧……”


    “是啊,不過說起來美夜同學煩是煩了點,但也挺優秀的嘛。上學期的期末考試,還真的拜托她了!”


    “哈哈哈,那是當然啦!”美代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以前我請假落下的課,還都是我家老姐幫我補上的呢!哪天要是你們來我家開學習會的話,也一定要叫上我呀!”


    說到這裏,光良突然想起了什麽。他從轉身在背包中翻找了一下,便取出一個用紅絲線係著著的袋子,笑著說道:“這是貴樹君讓我轉交給美夜同學的餅幹,之前美優同學不是給他送過美夜同學做的餅幹嘛,他就想給美夜同學一個回禮,你看……”


    不過,就在他說出“貴樹”這個名字的時候,美代卻突然變得警覺起來。她不知是不是貴樹泄露了二人之間的秘密,便沒有聽完光良的話語,有些驚慌地說道:“誒?什麽?你說這是……”


    不過,光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美代心情的惴惴不安,他將那個袋子推向美代那邊,繼續笑著說道:“嗯,是啊,這是貴樹君想給美夜同學的回禮啦!我想在班上單獨給美夜同學也算不上太好的主意,就今天來轉交給你啦!”


    “原來是這樣啊……”美代在心中暗歎。便接過那個袋子後,便望著遠處的大海,在不知不覺間喃喃道:“看來貴樹君也是很講信用的嘛……“


    “誒,你說什麽?”光良有些驚異地問道,這才讓美代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心中便又一次變得有些緊張。不過,她擺擺手,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為自己打著圓場:“沒有啦,我是說,貴樹君他還是不錯的嘛,就是不知道他的手藝如何啦!對了,光良君,我可以嚐一塊嘛?”


    “當然可以啦!”光良點點頭,笑著說道:“啊!對了,美代同學,要不要把冰棍棒丟一下?這麽拿著好麻煩啊……”


    美代點點頭,二人將自己手裏的冰棍棒丟進垃圾桶,便坐回來,心照不宣地拆開了袋子的封口的絲線,一人拿出一塊圓圓的餅幹,小心翼翼地放入嘴裏輕嚼起來。


    “嗯,味道還不錯啊!”光良小聲喃喃道。


    “是啊……”美代將剩下的半塊一塊放進嘴裏,也笑著說道:“雖然和我家老姐做的手藝還是有些差距,不過還是要謝謝他啦!”


    聽了這話,兩人便都輕輕地笑了起來。


    吃過了餅幹,兩人在海灣邊坐了一會,便頓感有些無趣。但時間又尚早,現在回去的話,美夜美優都在家,任誰都不想呆在那種嘈雜的地方,而光良一個人在家的話也會倍感無聊。因此,二人走出公園,在附近的回轉壽司店吃過午飯後,便不約而同地提議要去哪裏轉轉。


    雖然公園附近都是港口和住宅,不過他們在不遠處很快便找到了一間規模不大的美術館。


    進入美術館之後,光良這一天裏緊張的心情才慢慢地化解開來。在慢慢地了解了美代之後,光良發現昨晚他的擔心和緊張完全都是多餘的,她其實並不難相處。雖然她看上去也像是繼承了美夜的那副活潑的樣子一般,但出於身體原因,她並不會像美夜那般有什麽事都會大呼小叫,反而大部分時間裏也挺安靜的……


    今天的美術館裏正在進行名為“大家的家鄉”的展覽,展出的都是在大家筆下的各個小鎮的景色。作者有名噪一時的畫家,也有美術大學的學生、公司的職員、演藝明星。此刻是中午,美術館裏麵的人並不算是太多,大家也都在安靜地看畫,不說話也並不會感到有什麽不對。大家的沉默,給本來就已經很空闊的館內,又平添了一分幽靜的氣息。


    二人也模仿著大家的樣子,悠閑地緩緩前進,並認真地瀏覽著每一幅畫。從隻是呼氣都可能會被凍結的北域,到一年四季都溫暖無比的南國,還有被群山包圍的小城,滿溢潮風的海島,每一處風景,都幾乎讓他們大開眼界。不過,由於各地的小鎮都太過相似,除非看名字,否則他們除了春夏秋冬、雨雪雲霧、海陸河山以外,幾乎無法分出這一處與那一處的不同。


    不過走著走著,光良卻在某一幅畫之前駐足停步。美代見他停下,便也湊過來,本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是見他看得出神,便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向那幅畫的方向。


    那幅畫所在的位置,是寫著“秩父”的展覽區。畫上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某個晴天的午後,由群山包圍著的小鎮,以及看上去鬱鬱蔥蔥的山林和端端正正矗立在河上的秩父橋。不過,即使是這麽簡樸的景色,光良卻看得特別出神。


    大約過了幾分鍾,光良方才慢慢地回過神來。當他轉過頭來,剛想尋找美代的蹤跡的時候,額頭卻又被美代輕輕地彈了一下。


    “啊!美代同學,你在啊……”光良有些尷尬地笑道。


    “是啊,看你看得那麽出神,我都不好意思走開了……”


    “抱歉……”


    “沒關係啦……不過話說,你原來不是長崎本地人啊……”


    “是啊……”光良咽了咽口水,便轉過身,指著那幅畫上的某個不起眼的部分說道:“我是初中二年級才轉學來長崎的,這裏是我的老家啦。你看,這裏就是我上小學之前住的地方,現在是我的爺爺家。”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


    美代背起雙手,向光良莞爾一笑,兩人便繼續慢慢地向前走去。不過,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光良的記憶卻已經被那幅畫給塞滿了,之後的那些展覽,他便完全沒有看進去。


    “光良君……”


    到了美術館的出口,聽到美代呼喚自己的名字,光良方才恍然驚覺自己正身處何方。望著光良那搞不清狀況的眼神,美代便感覺到很好笑,忍不住爽朗地大笑起來。


    “誒,怎麽了嘛……”光良有些不解地問道。


    “沒有啦,就是單純感覺,和你單獨出來真的好開心。話說,光良君也是嗎?”


    光良聽到這話,思索了一下,便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美代高興得快要跳了起來。不過從表麵上看,她卻隻是輕輕地笑了。望著眼前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的光良,她的心情不知道為何也慢慢地變得輕鬆不少。


    在有軌電車站的站台上分別前,美代望著和她並肩而立的光良,笑著問道:“光良君,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要一起坐有軌電車回家嗎?”


    “還是不要了吧,畢竟咱們住的地方是方向相反的吧……”


    “是嗎?那光良君說不要,那就還是算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前往美代家的方向的有軌電車便咣當咣當地滑進了月台。美代注意到了列車的靠近,在笑容滿麵地向光良道了別以後,便慢慢地向島式站台列車進站的那一側走去。她剛剛登上列車,便立即回過頭來,趁著車門還沒有關閉的機會,她便大聲地向光良那邊喊道:“光良君,那以後的日子也可能要辛苦你啦!”


    “誒,你說什麽?”光良急切的聲音剛剛喊出,卻被提示電車即將關門的刺耳鈴聲所淹沒了。


    不過,美代確信自己已經聽到了光良的話語,趁著列車關門前的最後一小段時間,她爽朗地笑著,大聲對光良喊道:“我是說,像今天這樣出門轉轉的機會,今後我們還會有很多很多次!”


    話音剛落,伴隨著電動機巨大的聲響,車門便緩緩地合攏了。


    夕陽從雲間灑下,美代的聲音便這樣消失在光良的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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