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流逝。


    八王子窄窄的候車室,如同一個巨大的木箱一般,將呆在裏麵的所有人包圍起來。候車室裏空調開得很足,夏日暑熱的氣息在一點一點地被逼迫至角落。


    貴樹在自動售貨機買了一罐蘋果汁,包裹著塑料袋的傘已經被他放進了手中提著的裝禮物的紙袋內。


    前來參加煙花大會的人們越來越多,各色的浴衣就像一把把花傘一般,在貴樹的眼前跳躍旋轉。在無聊的等待當中,他盯著掛在天花板上的時鍾,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帶動分針轉了一點又一點。在漫長的等待當中,他的心不知為何,開始愈發地發癢發燙。他不知道下一秒,大家會不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而下一秒的自己,又會以何種姿態迎接他們呢?


    明明才剛剛醒來兩個小時而已,但是候車室裏的涼風,以及充斥在身體裏的疲倦,還是在不知不覺當中讓貴樹進入了夢鄉。


    貴樹做了一個由零散的記憶編織而成的夢,在夢裏藏起來的,是很多很多的回憶。有些是貴樹已經淡忘掉的,有些則是貴樹刻意不會想起的。夢中的幻影裏,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盛開著櫻花的獨自一人的東京。


    他不知道自己在夢中是否閉著眼。


    不知在何時,也不知是不是夢的一部分,一道淺粉色和藍色編織而成的幻影在貴樹的眼前閃現,他依稀感知到,自己的麵前,正站著一群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


    他睜開眼抬起頭,愛乃那洋溢著笑容的臉浮現在他的麵前。


    “植野……同學?”貴樹疑惑地揉了揉眼,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依舊是愛乃那淺粉色的外套以及外套下藍色的浴衣。


    “貴樹君,我們又見麵了呢!”耳畔熟悉的聲音令貴樹模糊的大腦慢慢地變得清醒,緊接著,由淺粉色的布料包裹著的手臂,便伸到了他的眼前。


    貴樹撐著那個手臂,睡眼惺忪地站起來。候車室裏清涼的空氣使他終於清醒過來。


    “謝謝……”貴樹喃喃道。愛乃麵帶著溫柔的笑容,向身後的夏音介紹:“夏音這位是櫻井貴樹,就是我和你提到的那個男孩子。貴樹君,這位是西宮夏音,是我所住的公寓的房東的孩子,你叫她的名字就好。”


    “嗯,大哥哥你好,我是夏音哦!初次見麵,多多指教哦!”夏音露出調皮的神色,一步一跳地向貴樹的方向走來。貴樹點了點頭,但是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你好呀,夏音……”貴樹點了點頭,不知為何,今天他的心總是如同撥浪鼓一般,跳得十分急促。


    他想冷靜下來,抬起雙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屏住呼吸,在心中默念“1、2、3、4”,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將自己的心跳變回了和平日裏相同的節奏。


    “嗯,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出發吧!如果去晚了,就沒有好位置啦!”芽衣在眾人旁邊輕輕地拍著手,笑著對大家說。


    “嗯,那我們就出發吧!”愛乃也點點頭,她左手牽著夏音,將右手交給貴樹。貴樹輕輕地握住了愛乃遞過來的手掌,同大家一同走出了候車室的大門。


    走出大門,天已晴了大半,空氣又開始變得熱烈起來。雖然剛剛才下過雨,但是暑熱的氣息再次蔓延開來。大家走在八王子寬敞的大道上,遠處淺川的河水依舊和往日一樣在靜默地奔湧。在光芒照耀的大地上,每一片綠葉都被陽光染得金黃。淺川河畔的煙花師們,正在緊鑼密鼓地調試設備。太陽分明仍未落山,但是在河兩岸賣各色商品的小攤販前,已經慢慢地聚集起了人流,淺川橋上的人行道也已經有些水泄不通。雖然千裏迢迢來到了八王子,又遇上了如此的人流,不過大家的心情並沒有受此影響。大家一路唱著最近在合唱團新學會的歌,邁著步子向會場走去。


    眾人到了會場的時候,暮色已經開始慢慢地湧上了天空,秋野嵐望著遠方遙遠天空的夕陽,輕輕地拉了拉安達的手,笑著露出了小小的虎牙:“阿達同學,快看哪,今天的夕陽,河島上一樣好看(綺麗)呢!”


    安達循聲而望,西方一輪夕陽正在群山之間落下,它穿越了流雲的縫隙,把四周的天空染得一片朱紅。夕陽的光芒穿越群山的頂端,如同一道光圈一般折射著雲霧當中的水汽。夏日傍晚濃鬱的煙靄,正在濃烈又密集地鋪灑開來。


    安達和秋野嵐看得出神,便不自覺地駐足觀看。直到芽衣看到二人掉隊,故意發出不滿的聲音的時候,二人才慢慢地回過神來,快步跟上隊伍。


    眾人在河岸邊尋找到了一塊毫無遮擋的平坦空間,正對著的便是煙花的主會場。上一次貴樹和愛乃來這裏看煙花,所坐的位置也在這附近,所以當大家勘測好地形之後,愛乃便第一個點頭同意了。


    川井和芽衣主動向大家申請去幫忙買飲料,然後便手拉著手,一同慢慢地攀上了河堤的大道。


    二人無言地慢慢走著,心中卻承裝著許多無形的喜悅。


    川井和芽衣,在幼稚園的時候,就已經是青梅竹馬了。


    那時他們住在埼玉縣秩父市的秩父橋附近,他們的父母都是市立醫院裏非常著名的醫生,在醫院裏上班的時候,他們總是可以打成一片。而川井和芽衣,也隨著長輩的影響,從小便一起玩耍。後來升上了小學,二人又幸運地分到了一個班,又在偶然當中成為了同桌。然後,這段友情便延續到了今天。即使父母因為工作原因,要搬到東京去上學,運氣也始終眷顧著他們。


    然後,一種微妙的感情便在二人的身旁生根發芽了。


    其實一開始,當川井發現自己越來越期待每日和芽衣的會麵,而芽衣也變得越來越依靠川井的時候,二人都將這件事當作了朋友之間的感情,並沒有感受到些什麽特殊而又強烈的意味在其中。但是,當芽衣轉學到成賀川小學之後半年,在走廊上與同樣轉學至此的川井重逢的時候,二人之間的感情,便悄然間發生變化了。


    不過,二人都沒有向對方訴說自己心中所感受到的羈絆之情。


    二人都將這份感情視為心中的珍寶,不希望有任何人從中作梗。


    所以在今天兩人難得的獨處時光裏,二人都希望能夠將這份羈絆昭然於世。


    二人走了一會,川井在餘光裏發現,芽衣的臉似乎變得有些紅撲撲的。此時二人已經與大家走遠,所以川井便打算和芽衣敞開心扉。


    “芽衣同學……”


    “怎麽了嗎?直樹君?”芽衣聽到川井的話語,將頭轉向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和一顆小小的虎牙。


    “啊,嗯……不,沒什麽。我在想,要不要給大家買一點蘋果糖呢?”


    “嗯……如果等一下有人要吃炒麵的話,我覺得還是不要吃蘋果糖為好,因為我很討厭沾著炒麵的醬油的蘋果糖,而且吃過蘋果糖後,也不會有什麽胃口吃炒麵了吧……”芽衣思考了一下,輕輕地對川井說。


    “嗯,有道理,我想,要不我們買一點水,再買些蘋果糖好了。等看完煙花,大家再一起吃炒麵。芽衣同學會喜歡這樣嗎?”川井停住了腳步,輕輕地問道。


    “可以哦,但是直樹君會不會餓呢?畢竟一個下午沒有吃東西了……”芽衣輕輕地碰了一下川井的肚子,笑著說。在那時,川井的身體不自覺地震顫了一下,他嚇了一跳,輕輕地笑著說:“芽衣同學,不要碰那裏啦!很癢的……”


    “嗯,知道啦!”聽到川井的話語,芽衣也咧開嘴笑了。但是恍惚之間,芽衣的聲音卻不知為何變得越來越遠。


    一陣風吹來,拂過了少年的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的內心不知為何變得酥酥癢癢的。


    一滴眼淚,在少年的臉頰上悄然滑落。


    “怎麽了,直樹君?”芽衣疑惑地戳了戳他的手臂,雖然在她的眼裏川井沒有開口,但是,一道遙遠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膜。


    “我們就要畢業了啊……”


    “誒,為什麽直樹君要說起這個?”芽衣正疑惑地想著如何回應的時候,那道遙遠的聲音,又從不知某處飛來了。


    “……我們會不會就此分開了?”


    那道遙遠的聲音是那麽的平靜,但是芽衣卻突然間感覺到惴惴不安。


    “……嗯。”


    “可是,我不知道怎麽說才好……”又是莫名其妙的話語,但是又是那種平靜的聲音,那聲音穿破鼓膜,擊打心髒,令芽衣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


    “嗯……其實啊,我已經有些注意到了,你的心緒什麽的……”芽衣的心中正在翻湧著無窮的言語,但是,卻根本無法言說。她隻能擠出這根本不成句子的話語,來回應川井的詰問。


    “嗯……”


    “那該如何是好呢?”


    “……”


    “對了,謝謝你!”


    “誒,為什麽突然和我道謝啊!”


    “謝謝你可以和我成為朋友呀!”


    “這樣嗎……”


    川井低下了頭,二人又在人潮當中一點又一點地行進著,此時的太陽已經幾乎淹沒到了地平線之下了。煙花大會也即將開場了。或許此時回去,二人又要被安達同學嗔怪“好慢啊!”這種話了。所以二人互相使了下眼色,便擠到賣蘋果糖的攤販前,買了七人份的蘋果糖,飛快地向回去的方向走去。


    “雷神小動,刺雲雨零耶,君將留。”(萬葉集十一卷二五一三首)再短暫的沉默過後,芽衣又聽見了那個遙遠的聲音,這次卻是一首和歌。她抬起頭看向川井的臉時,卻聽到了他略帶顫抖卻非常鎮定的聲音:“我想,如果真的畢業的話,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分開的吧!”


    “誒,真的嗎?”芽衣又驚又喜,問:“你怎麽會知道?”


    “不,我根本不知道……”川井頓了頓,說:“但是我覺得,既然我們轉學到了東京還能一起在一個學校學習,那麽我想,我們應該也會幸運到升入同一所中學吧……”


    “這樣啊……”


    “但是,我一定相信這一點,因為芽衣同學和我會是永遠的好朋友哦!”


    “太好了……”


    在那之後,又是一陣無聲的沉默。


    不知不覺間,二人即將抵達眾人所在的地方了,安達和秋野嵐早已等候在路邊,即使太陽已經落山,但是在二人腦中預想的安達的嗔怪,卻沒有傳入二人的耳中。


    安達和秋野嵐接過蘋果糖,四人快步往回走。秋野嵐回過頭,輕輕地望著川井,說:“直樹君,很喜歡蘋果糖?”


    “嗯,應該算是吧,怎麽了?”聽到秋野嵐無厘頭的提問,川井卻還是輕輕地笑了笑。


    “嗯……沒什麽。謝謝你。”秋野嵐的嘴角也泛起了一抹微笑。


    “沒關係,不用謝啦!”


    安達同學本來走得很快,但是為了照顧“慢吞吞”的秋野嵐,他還是輕輕地放慢了腳步。聽到秋野嵐的話語,他也輕輕地回過頭來,對川井說:“沒什麽啦,嵐的意思是,我不愛吃蘋果糖,他想把我的那份送給直樹君。”


    “原來是這樣啊!”川井輕輕地笑了,接過了秋野嵐手中的蘋果糖。四人穿過一片低矮的樹林,眼前開闊的淺川河畔再一次柳暗花明起來。


    “回來啦!”貴樹轉過頭,輕輕地對四人說。


    川井點了點頭,和大家一起坐在了野餐墊上。當他剛剛就座的時候,一弧金黃色的煙花,拖曳著長尾,從他的眼前飛速閃過,在夜空中炸開了巨大的影,飛速地消失在了夏日火熱的空氣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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