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從貴樹的筆尖下悄悄流過。


    一轉眼,便已經夕陽西下了。


    貴樹和愛乃按照原本的約定,在夜幕降臨時分的商店街前相會了。


    八王子的商店街裏,處處充滿著聖誕的氣氛。幾乎每家店都播放著幾乎相同的聖誕歡歌。而每家店的門口也同樣擺放著很多高大的聖誕樹——即使它們中的一大部分都不是真的聖誕樹,而是塑料仿製的。商店街的中央,花白胡子的聖誕老人手裏搖著鈴鐺,伴隨著四周此起彼伏的聖誕歡歌,滑稽地起舞,吸引了很多小孩子的目光。


    二人在商店街裏悠然地閑逛著,熱鬧的景象令他們不禁發自內心地感歎著這裏的繁華。這時他們在常滑和福島郡山都沒有見到過的光景。


    貴樹依稀地記得,在福島的時候,雖然城市裏也會有高大的聖誕樹和此起彼伏的聖誕歡歌,但是那時的氣氛完全不能和現在同日而語。那裏沒有站在街道上的聖誕老人,也沒有那麽多悠然閑逛的人流,奇怪的是,即使是平安夜,大家也都行色匆匆,間或有人向路邊的商店的櫥窗張望幾眼,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似乎聖誕節對於大家來說,也隻是一個如往常一樣在工廠裏勞碌的普普通通的一天罷了……


    而在愛乃的記憶裏,雖然每年的平安夜,登窯廣場總會有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人舉辦的聖誕市集,大家也是其樂融融地圍聚在哪裏的聖誕老人身邊等待著禮物的派發。但是,越是接近年底,家中的陶窯便會越忙碌。大家要為新年的在陶器會館的展覽做準備,所以陶窯中的每個人都會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連難得回家一趟的父親,也要整天和陶窯中的煤煙打交道。而在常滑的學校裏,愛乃雖然不是沒有朋友,但是大家的關係遠沒有現在這般親密,大家都隻是把對方定義為“熟悉的人”(作者注:日語的的說法為“なかま”,翻譯為“同伴”即隻是認識的同學而不是可以交心的朋友)而不是“朋友”(作者注:日語的說法為“ともだち”,翻譯為“朋友”即我們日常理解的那種朋友),所以愛乃仿佛和每個人都間隔著一層薄薄的、卻又難以融化的冰層。


    愛乃曾經很嫌惡這層冰層,卻又無法真正利落地打破它,所以隻能默許它的繼續存在。


    所以,愛乃在常滑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度過平安夜。原本她以為這種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直到她來到東京,遇到了貴樹……


    她學會了是溫柔的融化那層冰層,而不是漠視甚至於強硬地打碎它。


    而這一切,也改變了她未來的人際交往的方式,讓她明白了人際交往不是灼熱地接近對方,而是平和的接受對方。


    這一點,對她來說,已是彌足珍貴了……


    時間回到八王子的商店街前的二人身上。


    此時此刻的商店街前,明亮的的燈光,如同煙花一般,將二人頭頂上的天空也映照成了一種由青藍色與火紅色融合的顏色,冬日的寒冷,也在如火的讓熱情的支配下,一點一點地消退,令在場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種難以說出的暖融融的感覺。


    貴樹仰望著被高大的聖誕樹遮去一角的天空,心中不知在想著什麽,前進的腳步慢慢地慢了下來。


    愛乃注意到了這一點,腳步也慢慢地慢了下來。她湊到貴樹的身邊,輕輕地在對貴樹耳語:“merry christmas,貴樹君……”


    貴樹嚇了一跳,也因此沒有聽到愛乃的後半句在說什麽。他也迅速鎮定下來,慢慢地轉過身,也學著愛乃的樣子,湊到愛乃的耳邊,笑嘻嘻地對她說:“merry christmas,愛乃醬!”


    愛乃聽到貴樹突然冷不丁地叫起自己的名字,著實嚇了一跳,她眼角不知為何,泛起了一閃一閃的淚光,在華麗的街燈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貴樹注意到了愛乃的眼淚,心中忐忑不安,擔心自己剛才是否說錯了話。他手忙腳亂地翻找著自己的背包,找出一塊手帕,一邊替愛乃抹去眼角的淚珠,一邊有點慌張地問:“植野……同學,你……哭了?”


    回應貴樹的,隻有一片默然無語。


    但是,在貴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一霎那,愛乃悄悄地湊到了貴樹身邊,緊緊地抱住他,將自己的頭埋入貴樹的肩膀當中。


    “植野……同學?”貴樹緊張地試探道。


    貴樹聽到了自己的心髒加速跳動的聲音,耳邊愛乃的呼吸聲和輕微的啜泣聲是那麽的清楚,壓過了旁邊的商店內的高音喇叭播放的聖誕歡歌。但是,這一切,在貴樹眼中,卻又顯得那麽朦朧和不真實。


    眼前商店街內耀眼的光芒,逐漸消失在貴樹的眼中……


    貴樹身體周邊清冷的空氣,慢慢地被愛乃烘烤得火熱,但是卻留下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溫暖,使心間最後的薄冰也慢慢地融化開來。


    “貴樹君!你終於肯叫我的名字了呢!”愛乃不顧臉上仍在流淌的淚痕,抬起頭咧開嘴笑了起來,“謝謝你!”


    在那時,貴樹方才明白,一個小小的稱呼,竟然被賦予了如此大的意義。這是貴樹從來沒有想過的。因為,其實對他來說,隻要是朋友,什麽稱呼都是可以的。


    明明隻有僅僅幾厘米的距離,但此刻卻意想不到的變得如此沉重。


    藏在心底裏的話語,即將突破那扇心門,於某一刻在璀璨的夜空劃出一道金色的光軌,飛無聲無息地擦過耳邊,飛向了那個屬於言語的地方。


    貴樹的心裏在很久以前萌芽的某個想法,此時此刻卻鬆脫了拘束,如同雪球一般悄悄地滾動起來,慢慢地越滾越大、越滾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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