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學到成賀川後,貴樹享受到了很久的從前難以想象的平和的生活。


    隨著冬天的逼近,夜晚來臨的越來越早。秋分假期過去,下午四點半太陽就已經西斜到了群山的下方。


    天邊的小鳥,不知何時已經豐滿了羽翼,和老鳥們一起飛向遠方,享受南國的火熱了。


    晴空萬裏的時候,在學校的窗邊遠眺,就連富士山山尖的積雪也在天邊若隱若現。


    這段時間的平和,對於貴樹來說,是彌足珍貴的。在福島的小學的經曆,確實對貴樹來說確實是一段黑暗的記憶。但是,愛乃的出現,如同驅散陰雲的朝陽,幫助貴樹重新找回了自己。


    秋分假期之前,貴樹讀完了那本《孤獨的神明》。


    後麵的故事,講述的是男主角的曾經的經曆。


    他從幼年開始便是成長於一個沒有認可的地方,於是他便開始不斷地透支他人的滿足,不斷地做著各種他心中認為的可以被他人的事情,但是卻隻是換來他人簡簡單單的認可——雖然那對他來說已經彌足珍貴了。但是隨著年齡的增大,自己的方式再也換不來認可了。後來,病榻上的父親語重心長的和男主角做了最後一次談話,告訴他:“……一個人不被需要,不被他人認可,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那天陰雲密布,男主角回到家後便做了一個決定:寫一本可以讓大家都認可的小說。


    成為小說家的路注定艱難,但是他堅信拚盡全力做就一定成功,因為這是父親在他小時候告訴他的……


    但是最後的結局卻出乎意料:雖然他寫成了一本被大家認可的小說,各大媒體爭相報道,天價的稿費如潮水般湧來,他用那筆錢去金鋪鑄造了一尊小小的佛像,用以紀念過世的父親。但是爭端也隨之而來:網絡上有人檢舉男主角的小說涉嫌抄襲別人的小說——雖然那是憎惡他的成功的人捏造的,卻給他造成了極大的打擊。自己的財產被收回,房子被迫賣掉還債。自己所有的,隻剩下與那尊小小的佛像了。


    一天晚上,男主第一次做了那個怪夢,夢裏自己變成了一尊佛像——和自己鑄造的那尊完全一樣。早上醒來佛像便沒了蹤影,連續做了幾夜怪夢之後,他去找占卜師詢問,占卜師告訴他佛像已經和自己融為一體了。白天的他,依舊是哪個不被需要和認可的自己,夜晚的他,卻慢慢的熟悉了被人需要和認可的感覺。


    日月輪回,永是流駛……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貴樹讀到後半段時,讀了幾行便慢慢地淚眼朦朧起來。他對男主角的經曆深深地表示同情。畢竟在福島的時候,自己也經曆過這麽一段時光,閱讀這本書裏的字句的時候,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再次不知不覺地在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流水流過的墨跡,即使被衝刷得幹淨,流水幹涸,除非再用另一個墨跡遮掩,否則墨跡依舊會顯現,


    平和的日子,卻終有完結的一天……


    自從貴樹轉來成賀川之後,和愛乃的關係就一直招致著周圍的流言蜚語。不過每當噪音襲來,愛乃總有方法搪塞掉周圍人異樣的眼光。所以總體來說,二人的形影不離並沒有被人察覺到太多,而大家的也僅僅以玩笑居多。不過,當愛乃不在時,貴樹麵對大家的流言蜚語,便並無還手之力了,雖然也會和大家有一些爭辯,但是發出的大多也是聽起來很奇怪的聲音。那些戲弄貴樹的孩子,因為達成了目的而哈哈大笑,貴樹隻能低下頭,迎接大家熾熱的目光。


    不過這些事情,在愛乃回到座位後,貴樹並沒有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一種似曾相識的窘境,浮現在貴樹的心頭。


    有幾次貴樹陷入窘境的時候,愛乃剛好回到教室,便大聲嗬止了那些戲弄貴樹的同學。那些同學也用異樣的眼神挖苦愛乃,但是卻也剛好被愛乃用眼神還擊了回去。他們便自知無趣,回到了座位上。


    伴隨著思春期的早早來到,大家對在意這件事,也已經擁有了自己的認識。


    所以,對於二人的關係,大家也慢慢地著眼於此。


    慢慢地,戲弄的次數卻逐漸增多了。


    雖然大家都僅僅是基於“有趣”這個出發點,而且長大後二人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覺得那些孩子也是蠻可愛的,但是在這個時候的二人,卻無法這麽認為。


    言語的威力,可以刺傷人於無形,但是大家卻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些,或者有些人已經意識到了,卻選擇忽視掉這些。


    惡意的種子已經埋下,並且在不經意間開始蔓延。


    而導致惡意集體爆發的那件事,發生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周二。


    那天早上貴樹因為疏忽,錯誤的將自己的日記本帶來了學校。


    這本是一件小事,但是那本日記本所記述的內容,很多都是隻有貴樹自己和愛乃才知道的一些事情。


    也就是說,如果這個日記本被那些孩子們看到,必定會出現很多自己難以控製的事情。


    但如果越是擔心,事情便越會發生——這一次也不例外。


    午飯結束和合唱團開始排練的時間之間,有一小段時間的間隔,貴樹常常趁著這段時間趴在桌上休息——這次也不例外。


    幾個好事的孩子,又如同往常一樣戲弄貴樹,他們輕拍貴樹的肩膀,問他一些比如“你是不是喜歡植野同學呀?”之類的無聊的問題,貴樹並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繼續趴在桌上休息。


    那些孩子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不甘示弱,使勁戳了戳貴樹的肩膀和兩肋,在貴樹的耳邊不斷說著一些過分的話。


    貴樹難忍聒噪,準備離開教室,前往合唱團教室避難。但是他剛剛想要站起來的時候,那些男孩子們便按住貴樹的肩膀,阻止他站起來。


    貴樹想要抵抗他們的取樂,強行站了起來,但是卻不慎連同自己的桌椅一同翻倒在地。自己的日記本也不甚暴露在他們的視野範圍裏。


    然後便是一片沉默。


    貴樹想要拚死護住那本日記本,但是越是拚命,卻越能勾起他們好奇的欲望。於是,某個孩子便拾起了那本日記本,開始“閱讀”起來。


    他的表情越讀越變得微妙起來,嘴角發出“噗呲”的笑聲,還不時地念出聲來。旁邊的同伴也一起看著那些字句,他們的聲音瞬間變得越來越奇怪起來。


    貴樹想站起來申辯,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隻能呆呆地愣在那裏,任憑他們的嬉笑,無法做出任何的回應。


    “你們在做什麽?快停下!”愛乃的聲音正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貴樹掙紮著爬起來,茫然地望著四周,他的眼中能看到的隻有愛乃驚恐而又憤怒的臉。


    那些孩子們吃了一驚,呆愣在原地。


    愛乃走上前,將貴樹的日記本從他們的手中奪下來,將貴樹的桌子扶起來擺好,生氣地看了一眼那些孩子們,厲聲喝斥道:“看什麽看?欺負人有意思嗎?還不快離開這裏!”


    那些孩子悻悻地走了,貴樹依舊無言地在那裏,想要說些什麽,但發出來的聲音卻是一些奇怪的音調。


    “那個,你還好吧?”愛乃走過貴樹的身邊,輕輕地說。


    貴樹這時剛剛緩和一點,默默地點了點頭,卻又默默地搖了搖頭。但是這一次,貴樹的卻強忍住了眼淚,並沒有哭出來。


    他扶起椅子,將散落在地麵的書本擺好,放在桌子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抬起頭輕輕地對愛乃說:“沒關係啦,我們去合唱團吧!”


    其實他的心中早已波濤翻湧,但是卻被一塊厚重的東西堵在心口,無法噴湧而出。


    而愛乃心中雖然憂心忡忡,但是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自己反而不好表露出來,所以即使有很多的言語,也隻能沉澱在心底……


    就這樣,二人沉默著,走到了排練室。


    合唱團的大家早已到齊,並沒有責怪二人的遲到,反倒是和善的和二人打著招呼。


    老師見到二人到來,笑眯眯地說:“終於來啦!快點做好準備吧,我們馬上就要開始了。”


    二人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排練正式開始了。


    二人本以為這件事情到此便結束了,所以並沒有多想這件事,貴樹隻是計劃如何和愛乃解釋這件事,而愛乃也隻是想在二人獨處的時候和貴樹好好聊聊這些事。


    但是,惡意在沒有連根拔起之前,總會產生出旁支末節。


    二人不知道,還有更大的災厄等待著他們。


    言語的惡意,終究轉化為了行動。


    合唱團的排練結束後,老師單獨和貴樹麵談一些關於下周的比賽的事情,愛乃則和芽衣和一起回到教學樓。


    此時已經是接近於午休時間結束的時候了,午後強烈的陽光從走廊的窗戶照進室內,走廊裏安靜得異常,但教室裏卻傳出不合時宜的聒噪的聲音。


    愛乃如常拉開教室的大門。但是,拉開那扇門的的瞬間,潘多拉魔盒卻已經被打開了。


    大家聽到開門的聲音,聲音瞬間停止了。隨後爆發出的,是更加聒噪的聲音。


    愛乃被這樣的陣仗嚇住了,疑惑地轉向黑板,也就是大家的目光所及之處。


    接下來的一幕,卻著實令愛乃打了一個寒噤。


    黑板上被塗鴉了一些對二人關係的汙蔑的言語,甚至還有匿名的“惡意中傷”。在那些言語的旁邊,居然還被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心形符號。


    麵對他們如此的所作所為,愛乃卻無法做出任何的行動。那些汙濁不堪的言語,如同一聲聲驚雷,直插愛乃的胸膛。


    愛乃所處的地板似乎化成了深淵,周圍的聲音已然模糊成了一寫可怖的低語,如同惡魔附體的低語。


    愛乃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孤立的感覺。


    沉重的惡意將愛乃包圍,如同沉重的煙霧一般,在飛揚的粉筆灰之中結成了一個網,滲透於她的全身。


    冷汗遍布愛乃的全身。


    下一步該如何做,愛乃確實再也清晰不過了,隻要拿起黑板擦,將那些文字盡數抹去,便可以終止這一幕鬧劇。


    可是,因為巨大的壓力的包圍,愛乃卻無法移動雙腳,那些孩子的言語和充滿惡意的文字的黑板都讓她更加難以做出行動。


    沉默。


    惡意在肆意橫流……


    眼眶中的淚水,讓教室裏的日光燈也已經在愛乃的眼中模糊了。


    巨大的黑暗挾裹著惡意的亂流,向愛乃衝來。


    愛乃就連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聽不清了。


    第一次承受惡意的攻擊,這一切都令愛乃無法脫身。


    ……


    時間,似乎被暫停住了。


    一個熟悉的腳步聲響徹愛乃的耳畔,一個熟悉的的腳步聲闖進教室的大門。


    “貴樹君?”愛乃如此詰問,卻沒有得到回應。


    粉筆的塵埃,包裹了愛乃的視線。


    黑板上的流言蜚語,伴隨著那些孩子們聒噪的聲音,已經被塗抹的難以辨認。


    隨後,一雙熟悉的手緊緊地拉住了愛乃的手臂。


    愛乃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淺淺的微笑。


    在下一秒,二人的身影已經在走廊上飛速地流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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