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鍾。


    湘瀟從鋪上下來去上衛生間。上完衛生間之後,她終於發覺自己在上麵悶得快要發瘋了,因此她沒有立即就上去,而是走到冼銳的鋪邊坐下。


    她側過臉去問他:“你睡醒了嗎?”


    “睡醒了。”冼銳靠在鋪上說,有問必答。問什麽答什麽,絕無多餘的半句廢話。


    湘瀟聽後,淚水在眼中打著轉,轉了一轉又一轉。她在心裏罵自己道:“你為什麽要跟他走啊?你為什麽,偏偏要跟這樣的人走啊?”


    但她不露聲色,又問了一句:“病好了沒有?”


    “好了。”冼銳說。


    湘瀟真想衝他發火。但是,沒有。


    她再問了一句:“你坐車最大的愛好是什麽?”


    “睡覺。”冼銳用手枕住頭,眼盯著雜誌,不冷不熱地道,仍然沒有多的一句話。


    湘瀟晃了一眼他所看的雜誌,是一本偵探凶殺類紀實文學,名字叫《全國大案要案》,封麵上有兩個鐵麵錚錚的警察。


    湘瀟聽了以後,更發覺他們之間無話可談了,她被他那兩個不冷不熱的字哽得半死。半晌,方才苦笑道:“可以看出來。”


    他一定是在夢裏夢見仙女了,一睜眼,見到的卻是一個,連眼睛都有些腫的平凡女子,真是索然無味。他已經在雜誌上,已經在電視裏,小說裏,看見過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美女了。


    這是一個大白天,再也不是以往所有的燈下看美人,朦朧得晶瑩剔透,效果完全不同。


    此外,湘瀟便再也找不到別的什麽原因,來解釋他的怪異了。


    昨天下午他站在招待所門口,見她提著行李回來時也是這樣的。那是因為他對她的行為,她的表現不滿。


    而現在,難道是對她昨天跟雲,跟小葉相比。還有上火車之後,送石榴時的表現不滿嗎?以她那一點點有限的經曆,她怎麽能夠跟雲,跟小葉比?


    他真是奇怪!


    她已經開始在慢慢地學習了,不至於吧?


    哦,她真是找了一個厲害的男朋友。不但不圍著她轉,還讓她圍著他轉,讓她猜,猜得不好還不行。不但不說話,她一說話還不耐煩。


    她也同樣如此。她已經在雜誌上,已經在電視裏,小說裏,看見過世界上最甜美最甜美的愛情了。但是,眼前她所麵對的,卻是一個如此自以為是,如此狂妄冷漠的人。


    她怎麽能夠,繼續戀愛下去?她怎麽能夠受得了他?她寧願,不要這樣的愛。這樣的愛,有什麽好稀罕的?


    又是沉默。


    她也並沒有小葉那份耐心,她再也不想跟他這樣一問一答地說下去。於是,他半躺在鋪上看雜誌,她坐在他身邊,用手托住下巴看窗外。


    他的眼裏,完全沒有她。


    她的眼裏,也同樣沒有他。


    “你就陪我多玩一個小時吧。一個小時也不行嗎?”在奴隸博物館的時候,他這樣懇求她。


    “上樓去陪我說說話吧,我好想你。”在樓梯上的時候,他這樣懇求她。


    而現在,卻是這樣。物以稀為貴。現在,是時間和機會,都太多了嗎?


    算了算了,不要再跟這種人說什麽了,他還是睡著了比較好。她並不知道,對於冼銳來說,能夠這樣平平靜靜地回答她,就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喜愛,最大的客氣了。


    這樣一直過了好久,列車風馳電掣地向昆明駛近。


    忽然,她看見窗外的莽莽大山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石洞,她又禁不住好奇,她不顧一切地問他:“冼銳,那些洞是幹什麽的?我在電視裏看到,雲南山上的石洞裏麵竟然還有人居住,有的洞竟然還可以容下一個村子。”


    因此,她想證實一下。


    她就是要問,她是18歲,又不是80歲,有什麽不可以問的?再說旅途這樣無聊,問一問又怎麽了?如果有這樣的書,她就不問了 ,她會自己去看。但是,沒有!因此為了求知,她準備借用一下他的腦袋,她準備再一次——鋌而走險。


    冼銳依舊埋頭看著手中的雜誌,沒有半點表情,他好像什麽也沒有聽見。


    好吧!在經曆上,她比不上雲和小葉。那麽在書本知識上,她是不是也比不過?她竟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來。


    “怎麽全是山?”過了很久,湘瀟又自言自語地道。這句話,她並不想說給他聽。


    可是,他都聽見了,接了她的話,厭煩地道:“雲貴川,盡是山嘛!”他的眼睛,仍然沒有離開雜誌。


    湘瀟 並沒有被他打擊到,她眼盯著青山,想起了冼銳曾牽她的手共攀瀘山。她因此說:“前幾天,我和雲一起去爬了瀘山。那天我們去拜訪一位作家,結果他不在,我們就爬山去了,我們一直爬到了山頂上。這是我第一次爬山爬到山頂上去,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竟然這麽厲害,居然可以爬到山頂上去。上去的時候沒找著路,有點難走,下來的時候找著下山的石徑了,還是挺好走的。”


    “跟我在一起,沒時間去看作家就有時間了?”冼銳冷冷地道。


    “人家是名人嘛。”湘瀟也動了氣。說完,轉念又想:也許冼銳在心裏會說,他自己比他,還更有名氣。


    雖然她與那位名作家,相識在卡廳的ktv包房裏,當她端著茶水進門的時候,看到了他與某小姐不堪入目的動作。因此,她始終很警覺,要雲陪她去見他,但她還是這樣回了冼銳。


    她和冼銳爬瀘山,都是他們剛剛認識 的時候的事了,都整整兩個月過去了,他居然都還可以為了這個而生氣。是因為他太在乎她了嗎?她不這麽認為。以他和她這近一個小時以來所說的僅僅幾句話來看,他就是個小氣鬼,他就是莫名其妙。


    她並不認為是自己引出的話題有問題,強烈地刺激了他的好勝心。他跟她同樣睡一米八長的床,體重也一樣不過一百來斤,她也知道他很強,但是她沒有想到她所麵對的是一個跟她相差巨大的人,一個跟她相差多少倍的人。


    他之所以強於他人的動力與源泉,就在於他強烈的好勝心,一件沒有做成的事,無論時間過了多久,也會刺激到他。


    還好,她還沒有糊塗到底,告訴他說,那時候,她還沒有決定選擇他。


    此後,他們又不說話。


    他望了她一眼,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發火。他居然——這麽能忍?


    要怎樣描述,湘瀟所說的“我們”呢?他們一共四個人。她和雲,雲的眼鏡,和眼鏡的同學兼同事朝陽。他高大而魁梧,有一雙會笑的,彎彎的眼睛。


    也就是在半個月以前,爬完瀘山,天已發黑,月亮已經升起。他們買了鹵菜和香檳,去他們的宿舍提前過中秋,他們的宿舍離一串紅居然隻有500m遠,是一個老居民小區裏的兩室一廳,沒有衛生間的那種。雲隻喝了一點就裝醉,癱倒在眼鏡懷裏不省人事。


    湘瀟和朝陽真是尷尬極了,隻有到外麵陽台上去看月亮。月亮彎彎的,星星也不少。但天氣有點涼,湘瀟穿著裙子很冷,朝陽提議進屋子裏去。


    湘瀟還是有點害怕,本來是計劃吃了飯就回去的。她想跑回一串紅,但十點鍾院子的大門就已經鎖了。


    他們隻好折回去,和朝陽擠在隔壁的一張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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