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見過的,別說是雲,肯定是連小葉所見過的,都遠遠比不上的。吉普車和中巴,臥鋪和硬座。在她的眼中和在小葉的眼中,是完全不一樣的。


    “那我看看吧,我盡力而為。”曾哥被小葉一激,隻好說。她真的像,一隻嘰嘰喳喳的麻雀。


    “咱們不理他了。”小葉賭氣說。又從座位下取出月餅問冼銳和湘瀟:“你們吃月餅嗎?”


    “不用,謝謝了。”湘瀟說。


    “15的月兒16圓。來,吃一點吧。”小葉又說,她變得比雲還好說了。初入社會,她好像就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她好像在這個舞台上,已經找到了非常好的感覺,想要竭盡全力地表現自己。


    湘瀟聽小葉這麽一說,拿過來分了一半給冼銳。“兩個一半合在一起,是圓的。”湘瀟想。


    冼銳卻說:“我不想吃。剛起床,沒胃口。”


    湘瀟隻好自己一個人吃了。


    又五分鍾之後。吉普車在車站廣場上停了下來,第一道預備鈴都還沒有響。


    “唉!晚點了,又晚點了。咱們吃點東西吧。”小葉說道。說完,向曾哥伸了伸手。曾哥會意,從錢包裏掏出一張綠色的50元券給了她,然後拉開車門下了車。


    他是不是有點煩她?她真的就像一隻聒噪的麻雀。不過,50元也已經很不錯了。湘瀟想。


    在她纏著錄像廳老板請吃燒烤的時候,在她們在一串紅旁邊淋雨吃燒烤她卻盯著路上的老板的時候,她就應該警覺了,她不應該讓這個樣子的她出現在冼銳麵前,這樣的朋友,真的是在狠狠地打自己的臉。但是她卻總是認為,她那隻是針對別的男人,而不是她,她對她還是很不錯的。


    因為她還沒有學會,將以往的經曆在大腦中聯結,並且正確推導出它會對現在與未來會有什麽影響,然後迅速地做出決斷。當她提出要送她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有點知覺了,但是她卻沒有果斷地拒絕,因為她拒絕不了。


    當小葉遲遲未到,冼銳提出要坐小中巴離開的時候,她本來又還有一次機會遠離她的,但是她還是沒有離開。


    而現在,她的朋友卻是一如既往地是這個樣子的,為了五十塊錢而不失一切時機,完全不顧及她的臉麵。難道她就是故意讓冼銳看見,故意讓她下不了台的?原來,冼銳是對的。因為她的蠢,她讓他白白地多淋了十分鍾的雨,也讓他們兩個現在都一起難受。


    好像也不是,她是觀察了小葉的,她就是隻盯著曾哥手裏的錢,既沒有看她,也沒有看冼銳的。“既然如此,也隻有隨遇而安了,全當是對照吧。”她在心裏居然這樣安慰自己說。


    哪怕她的心裏已經明白,最初的時候一串紅卡廳裏麵的女孩子可以成為遠景,成為對照。雲和小葉這樣的朋友,這樣的近景,隻會時時刻刻都在向別人證明是她自己的傻。就像是拍照一樣,她離你很近,動作還不好,到底是你在照相還是她在照相呢?她又哪裏為你增姿添彩了呢?


    哪怕隻是去吹吹風,哪怕隻是讓她送一下火車站,都會惹上神經病和胖子,都會伸出貪婪的手,她們的行為都完全不能夠預料,她們都會或者是癲狂或者是瘋狂。哪怕她的心裏其實已經有點明白,她仍然做不了決斷,她仍然不好意思做出決斷。她好像是太文靜,太不活躍,力量太小,軟弱無力,她好像是被人推著前行似的。


    冼銳也下了車,看了看湘瀟,說:“那我們先去買票。”


    湘瀟應了一聲,笑了笑,對曾哥說:“曾哥,拜托了。”


    “小意思。”他說。假如能夠買到,當然隻是小意思。


    兩個男的買票去了,湘瀟和小葉在廣場外的一家小吃攤上落了座。攤主一見,熱情地向她們介紹說:“二位小姐來點什麽?有 醪糟蛋,有肥腸粉,排骨粉,牛肉粉,還有包子,麵條。”


    “我吃粉,你呢?”小葉道。


    “我來碗醪糟蛋吧,蛋是圓的。不知為什麽,我總喜歡吃圓的東西。”湘瀟說。


    “果然,圓的代表好兆頭。既然如此,那我也來一碗。”小葉說。說完,叫道:“老板,來兩碗醪糟蛋。”


    “這裏晚上比白天還熱鬧。”湘瀟環視了一下四周耀眼的燈火,川流不息的人群說。說完,又叮囑老板說:“老板,我的要少要一點糖。”


    “老板,幫我們烤點牛肉串吧。”小葉說,又扭頭問,“湘瀟,你要幾串?”


    “我?我不喜歡。”湘瀟告訴她說。


    “來幾串吧,以後咱們就難得在一起吃牛肉串了。”小葉道。


    湘瀟聽了,笑了笑道:“那好吧,我來五串。”


    “哎,幹脆點,來十串。”小葉痛快地說。“老板,幫我們烤20串牛肉串。”


    曾哥和冼銳也過來了,曾哥說他什麽東西都不想吃。小葉因此便馬上就道:“他不想吃算了,別管他。”又轉頭問站著的冼銳:“冼銳,你來點什麽?”


    “我想吃稀飯。”冼銳說。說著,插著手,走到鍋邊問:“老板,有稀飯嗎?”


    他得到的回答是:“沒有了,有粉,有包子,有麵條,還有醪糟蛋。”


    “你也來一碗醪糟蛋吧,醪糟蛋是圓的,圓的代表好兆頭。”小葉撿了湘瀟的話,又加了她自己的話說。


    “那好,要多放一點糖。”冼銳說。說完,走到湘瀟的對麵落座。


    三碗 醪糟蛋依次端了上來,每次都端到了湘瀟的麵前。


    她將第一碗給了小葉,第二碗給了冼銳,最後一碗留給了自己。


    小葉用調羹舀起來,用嘴吹了吹,湊到朱唇邊,輕咬了一口。


    冼銳喝了一口湯,然後不斷地往碗中添加白糖。


    湘瀟見了,將調羹支在碗邊,問他:“你的糖放少了?我的這碗,怎麽這麽甜啊!咱們換換吧。”


    她就是不懂,不要越界。剛才把東西放到他行李包裏,現在又要交換他的東西。還好,她並沒有強到底。聽他說了不同意,她很快就知趣地放棄了自己的想法。


    “不,我喜歡吃甜的。”冼銳拒絕了她說。


    湘瀟收回了視線,將醪糟蛋湊到唇邊輕咬了一口。“不好吃,還不如媽媽做的好吃。”湘瀟想,但她還是將它全吃下了。蛋是圓的,圓的代表好兆頭。


    兩個,代表好事成雙。蛋白裹著蛋黃,代表緊緊相依,永不分離。這麽好的意義,她在臨行前,能不吃嗎?如果隻是她和冼銳,她會邊吃邊給他講她的這些歪道理嗎?他離她那麽遠,她能夠講出來嗎?


    當初,她之所以想讓小葉送送她,更多的是念舊情,念三年同窗之情。而現在,很奇怪。就在剛才,她已經很明顯地感覺到了,小葉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小葉了。已經,完全變了。


    那麽現在,她也好像僅僅隻是為了讓她,在自己走後,她不要說她的閑話。不要對別人說:“那個郗湘瀟,攀了高枝就不認老同學了。本來要送送她,她卻不領情。”


    還有,萬一她跟冼銳成不了,她還要回來呢?她還是要再見到小葉的,小葉是她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那個人。此時此刻,她好像覺得自己也變了,變得心裏不得不去裝這麽多的人和這麽多的事了。


    在這個大喜的日子裏,她怎麽會想到這個?而不是,她非常非常喜歡他,他也非常非常喜歡她。而不是,他們一定能成?是那冰冷的連綿不斷的小雨,澆得她的心都涼了。


    冼銳吃得最快,然後他忽然離開了。他沿著廣場邊上走了一走,看了一看。到了任何一個地方,他都要四處走一走,看一看。


    他覺得自己很正常啊。她對他的難受不管不顧,她倔強地堅持不坐中巴先走,他都忍了。在他的世界裏,從來都是別人以他為中心的,他都忍了。那麽,他隻是在肚子裏生一下悶氣,而沒有迸發出來,就已經是十分地寬容與大度了。況且,在上了吉普車以後,他馬上就好了。他已經翻頁了。


    隨後,湘瀟和小葉也吃完了,他們一共花了14元。


    就像冼銳那次喝了14瓶啤酒,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個數字一樣,又是14。一遇到這個數字,好像就要發生一點什麽故事。


    湘瀟正在猶豫著,要不要付賬?如果這一次,冼銳到西昌來了以後,他們一直都沒有不愉快,那她會毫不猶豫地把錢付了。


    她和雲,和小葉吃燒烤,小葉去纏錄像廳的老板付賬。她為了麵子,連50塊錢那樣的巨款,她都毫不猶豫地付了。她在送他石榴和小船時,花得甚至更多,她也並沒有絲毫吝嗇。而現在,她竟然很珍惜她的錢,她忽然覺得,她其實什麽也沒有。


    她就隻有身上的三百多塊錢了,冼銳其實還根本就不屬於她。他雖然已經說了要娶她,他們要把家安在南昌,他要讓她給他生兩個兒子。情話已經說了一大籮筐。但是,他卻這樣對她。所以,也別太當真。


    她以為她從小就很努力,很自律。她以為自己是美麗多情,善解人意,幾乎十全十美的。看來,在他眼裏,卻並不是。


    他似乎測算過她們的速度,很快,冼銳回來付了賬,又扔給曾哥一包紅塔。不知道他發現了她的舉動,和她輕微的猶豫沒有?


    曾哥正準備收下,小葉連忙製止了他。


    天有些冷,上得車來,小葉又問冼銳:“買的硬座呀?”問這句話時,曾哥下車倒水去了。


    “嗯,上車再補。”冼銳說。


    “那個傻兒,還想要長塔。”小葉冷笑道,鼻中輕輕一哼。這些話,可是當著湘瀟和冼銳的麵說的。


    2:40了,預備鈴還沒響。車中又沉悶。


    冼銳又開始坐不住,便拉開車門,走到小雨中去了。他的臉側對著湘瀟,湘瀟看不到他的目光,她隻能看到他冷峻的嘴角。


    小葉順著湘瀟的目光,看了看冼銳,回過頭來說:“湘瀟,冼銳這人不簡單。可那傻兒,卻太簡單了,什麽都想要,買兩張硬座票還想要長塔。幸虧我製止了他。”


    湘瀟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淡淡地說:“他19歲大學畢業後就在外麵跑,都三年多了,不可能連這個都不懂。”


    她跟小葉想的不同,她認為冼銳,還可以吧。而且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他父母的原因。如果不是家裏條件有限,她也能夠念大學。他是很好,那她也不差。因為,她連字也不認識幾個,就膽敢寫長篇,並且自己一個人跑到出版社去。


    她想錯了,她以為那很簡單。她認為,就算是為了曾哥開車送他們,冼銳也應該給他那包煙。而小葉,隻是在掙表現。卻不明白:如果把對方當朋友,那就是不能收。或者是先收下,然後再回贈一點別的,就像父親當年那樣。


    小葉聽了,提醒湘瀟說:“他現在喜歡你,以後可說不準。總之一句話,出門在外,你自己當心。”


    “嗯。”湘瀟點頭不語。


    小葉繼續說:“既然他現在喜歡你,肯為你花錢,那你就安安心心地花他的錢,把自己的錢存著。萬一以後怎麽樣,你就是離開了他,也不會太吃虧。男人,都是花花腸子,口是心非。你現在到昆明那邊去以後,如果不適應,馬上就回來。發的工資,你不是帶著的嗎?千萬別亂花,留著做路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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