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看見過老板,老板娘的臉上倒是常掛著笑容,跟她關係不錯的。難道是老板娘一片好心,不想讓她招惹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一聽他的外地口音,就掛了他的電話?也許,這也是有可能的。


    也許,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寫信的習慣的。她想起了她的同學,其實從小到大,他們的生長環境更好,他們看的書比她更多,但是卻隻有她一個人有寫點什麽的習慣。


    反正,原因太多太多了,太複雜太複雜了。她總是很會這樣自己安慰自己。


    冼銳也不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拉了湘瀟的手說:你的信我收到了,收到了以後我馬上就趕到西昌來了。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呢,連我媽媽叫我過了中秋節再走,我也不敢了。”說完,自己先笑了。


    湘瀟一聽,眼睛忽然有些潮了,苦笑道:“我還以為你不來呢。今天都幾號了?我準備這個月過了就回家了。”


    “我怎麽不來了,我這不是來了嗎?”冼銳的心中有了幾絲歉意,低聲地道。


    這句話聽起來,怎麽像從邛海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在樓上叫她。叫了好幾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的聲音更大。她實在忍不住了,才打開門去見了他一樣。


    那時候,她是多麽地不情不願啊。那時候,她對他說:“我怎麽不上來了,我現在不是上來了嗎?”一模一樣啊!


    難道,他也是這樣不情不願地來的嗎?說話聽聲,鑼鼓聽音。但是,又隻因那話語中的幾絲歉意,又很明顯的不是。以他的自由之身,他完全掌握著主動權,如果他不想來,誰也無法。他一定不是不情不願的,他一定是心甘情願地到來的。


    冼銳說著,將臉湊了過去,輕輕地吻了吻她那輪廓分明的小唇。問她:“你怎麽不打電話到我家裏呀?我不是告訴了你,我家裏的電話號碼嗎?還有我的大哥大號碼。”這個話題就這樣,又被繞了回來。


    頓了頓,又沉沉地說:“我對你講了那麽多,而你卻連一個電話也不給我打!我還以為,你早就把我給忘了呢。”說時傷感,說時依舊。


    那,到底是他認為,她手握一大堆電話號碼卻不給他打電話,是把他忘了。所以他也就不給她打電話了,他一個電話也沒有打。還是,他打了20個電話,一個也沒有打通?還是,最先還是打了兩個電話的,後來打不通,也不見她的電話,漸漸地失去了耐心,就不再打了?


    他也還是沒有把它說清楚。


    她同時也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並且也很想問問他。但是,她也並沒有緊追不舍地問他。


    她隻是在心裏大吃一驚:兩個人的心境,真是奇巧地相同,真是令人費解。都在互相懷念,卻都在互相等待,互相埋怨。如果不是那一枚開心果。真是白白地斷送了這段真摯的千裏之緣,這段奇異的樓梯之戀了。


    但是他是男孩子,他應該主動呀。而且,他又是強得讓人仰止的那一方。如果他不主動,她又怎麽知道 他的想法,他的心意?怕隻怕,一腔熱血去填了冷坑,還惹人煩。


    況且她這輩子,就從來沒有對哪個男孩子主動過。哦,好像冼銳也是,也從來沒有對哪個女孩子主動過。


    這可怎麽辦?


    但是,她在口裏,仍然說:“你不是說一到昆明,就給我打電話嗎?我在等你啊。如果我打電話到你家裏,如果你家裏人問我,你是誰呀?你叫我怎麽回答?你都沒有承認,沒有向他們提起的。再說,感情是雙方的事,我不是那種一廂情願,死纏爛打的女孩子,我有點被動。被人愛是幸福的,愛一個人是痛苦的,我怕做那種女孩。我相信緣,一切都認緣。有緣,總會有緣。無緣——再強求也是無緣。唉……”


    “你的歪道理還真不少。”冼銳笑了,搖搖頭說。


    她雖然很喜歡他,卻真的還沒有完完全全地信任他。


    她的邏輯是,信任是建立在經曆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之後的。他們在一起,還沒有經曆過什麽事情。所有的人之所以談戀愛,而不是直接就結婚,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她並不古怪。在這背後暗藏的是:她隻做過少量的事,因此她很害怕這件事情會失敗。並且她主要是看他打不打電話,主要是看他怎麽做事,而不是自己主動地去做事,主動地去打電話。現在還為時太早,都還不是需要她主動的時候。


    而商人的邏輯卻是,他在選擇一個人的同時就選擇了信任,信任的建立是在做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成立。而不需要花大量的時間,大量的精力,再去一一驗證。不然,一個又一個的合作人,一筆又一筆訂單,大單小單都需要去做,無論大單小單都需要費時費力地去考證,這生意簡直沒辦法做下去。


    在這背後暗藏的是:他做了大量的事,就是失敗了一兩件,也無關緊要。如果失敗了,他需要訓練的是他識人斷事的眼光,讓它更精準狠,而不是忙著去後悔說了不應該說的,做了不應該做的。


    他深情地看著她,撫摸著她的黑發,憐愛地問她:“上次我走的時候,你哭了嗎?”


    在他的印象中,她就是一個愛哭的女孩,像景德鎮的瓷娃娃一樣。外麵燒得不硬,內心也許——更柔軟。在他們短短的相處之中,她也是在他麵前哭過的。在樓梯上哭過,在她的宿舍裏哭過。


    可是,上次他走的時候,她當時真的並沒有哭。因為當時太甜蜜,能夠讓她看到無數的希望。然而,後來卻是哭過的,她的淚,成了花瓣做的雨。


    現在,她搖搖頭,自豪地說:“沒有哭。”然後向冼銳解釋說:“西方有句格言,好像是‘為愛而愛的是神,為被愛而愛的才是人。’如果你不來了,我再哭又有什麽用?我是人,而不是神。”說完,心裏酸酸的,隻有低頭弄著短短的指甲。


    冼銳聽了,心中澀澀的。又轉眼見了她低頭的模樣,一時找不到話來為自己辯白,便問她:“你怎麽不留指甲呀?”


    “你喜歡女孩子留指甲?”湘瀟笑笑,抬起頭來問他。


    她隻知道大明星潘虹為了大導演老公米家山的“長發為君留。”卻不知道他要,“指甲為君留。”


    “嗯。”冼銳點著頭說。說著,將她的手拉了過去仔仔細細地觀看。邊看邊說:“我喜歡女孩子留長長的指甲,然後塗上漂亮的指甲油。指甲油的顏色要淡一些,不要太濃。”對感情,他好像不太懂。對這個,他倒蠻懂。


    “人家說人閑留頭發,心閑留指甲。留指甲,做事不方便。”


    “那到昆明以後不做事了,你可要為我留指甲呀。”冼銳依舊癡心不改地說。


    她隻是隨口找話說,而他卻將她的手翻了過來,望著她的掌心說:“你每天都拖很多的地,你看你的手心,都磨出老繭了。”


    其實,隻有一點點小繭。火鍋店那麽小,一共也就十張桌子,能有多少地可以拖?


    忽然,他發現了什麽,驚奇地說:你的手心裏有一顆紅痣!聽我奶奶說,這是文曲星下凡,她一定會喜歡你的。”說完,將她的小手,緊緊地握在自己的大手裏。然後又抬起頭來看她,將她摟在懷裏,高興地笑。


    湘瀟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低著頭,羞澀地笑。她忽然想起了一句,便輕輕的對他說了:“我跟你說,我不做月亮的啊。”


    冼銳微微一笑,輕輕一用力,讓她向床上倒了去。雨點般的熱吻之後,他托住了她的頭,仔仔細細地看她。“我這次接你去昆明,就是要讓你跟我一起去——吃苦的。”他笑道。


    57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那我樂意!”湘瀟很迅速地說。可見,他是向上的,生機勃勃的。他們兩人,都是向上的,生機勃勃的。


    “你為什麽每次都這樣啊?”湘瀟望著冼銳,傻傻地問。


    “因為我喜歡你啊。”他甜蜜地笑。


    湘瀟嫣然一笑,想起了那句有人給愛情下的定義:“吻了一次,還想再吻一次。最後,竟想一直吻下去……於是,便有了愛情這個——東西。”不經意地想起。頓時,兩頰有些微微泛紅,火辣辣的。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越看越覺得可愛。最後,他拉過她的手緊緊相握,用眼睛凝視著她,說: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手心裏也有一顆紅痣,比你的大一些,顏色淡一些。小的時候,人家都說我是神童。我五歲就上學了,高中時還跳了級。念書的時候我的議論文從來都是得三十八分的,我生意場上的朋友也都說我極其雄辯。看來真是巧得很,兩顆紅痣係住了兩顆心。你的痣雖然小,但顏色深,說明你常常著眼於小事,常常把細微之處做得轟轟烈烈。而我呢,恰恰相反,我偏偏不是個生活的細心人。對嗎?但是,我會慢慢地為了你而改變自己。”


    說完,還是隻顧著握住她的手,而忘了攤開手心,也讓她看看他的紅痣。


    她也很想看看,但是她卻並沒有提出這個要求。


    果然如此啊!


    她隻是信服地點著頭,說:“嗯。在念初二的時候,有一次上物理課我不聽講,在書上用鉛筆塗了一首小詩。被老師發現了,直說,小小年紀,莫名其妙。我寫的是:花開無聲,花落錚錚。落紅掃街,寒蟬微驚。勞燕空影,寒蛙淒憐。我心漸冷,深秋將臨。勁風卉行,黛玉拾零。捱盡今秋,明秋可晴?前程未展,已成狂人。休笑癡誠,魂牽夢縈。”


    “你喜歡林黛玉?”冼銳笑道。


    “對呀。敏而多思才有好文章,聰慧善變才會讓王熙鳳也喜歡,讓薛寶釵也害怕。真性情,也才會有真朋友,真感情。比她更小氣,更不講理的人,多的是!”


    冼銳笑笑,說:“那以後,你也一定要改變一下自己,心境放開一點。好嗎?有寫給我的沒有?”他知道,那一定是有一點悲傷的,但是他又忍不住好奇。


    湘瀟一聽,念了一首給他。那是她在兩個月漫長等待的時候寫下來的:“‘前世的情緣,今世的恩怨。自從錯過後,再也難相見。茫茫的人海,偶然的回眸,驚鴻一瞥的永恒。你的身影,是我心永久的烙印,但求一生一世都留存!


    命裏不能相伴,夢裏不能相依,隻憶那瞬間的相隨。匆匆的聚合又分手,這就是緣分,天生注定。執手,執手。分手,分手。相憶到永久。心悠悠,恨不能相守!’還有,相思幾鬥,煎得人心瘦。淺情人不知,問相思果知否?”相思果,就是 他們倆都喜愛的石榴。


    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啊!冼銳聽完,長歎一聲,笑笑說:“不好,不好。明明是天設一對,地造一雙。卻是一個雄辯,一個那麽傷感,都要好好改改。不然,都該挨鞭子。”


    說完,又湊過去吻她溫熱的唇角和潔白光潔的臉龐,一直吻到了脖子根。末了,他抬起頭來,輕輕地問她:“以後跟我去南昌,好嗎?”說完,好像被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詩,吸去了氧氣一般,狀態大不如剛才。


    “我聽不懂南昌話。”湘瀟笑,眨著眼睛,認真地說。又說:“就是寫著玩玩的,並沒有當真。以後我改,還不行嗎?絕大多數古詩詞,包括現代詩歌,不都是這個調調嗎?不是悲憤出詩人嗎?瞧,正是因為我還不夠悲憤,所以還沒有能夠成詩人。”說完,又笑。


    “那你聽得懂西昌話嗎?”冼銳笑問,總有一些是他沒有忘記的,他還沒有忘記,她的故鄉——在遠方。


    “太正宗的有些聽不懂。”湘瀟告訴他說。


    分別兩個月,魂牽夢縈地想他,但也僅僅隻是想見見他,想聽聽他的聲音而已。她的頭腦,竟然簡單得從來就沒有想到過,他們的以後,他們以後會有一個家。她哪裏有那樣的野心,膽敢去構想:以後,他們會有一個家?


    冼銳認真地想了想,說:“那你跟我去南昌,我們把家安在南昌。”頓了頓,又問:“你給我的那封信,是什麽意思?”


    “你說呢?”湘瀟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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