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晚走進牢房,見簫默身著囚服,麵容淩亂,白色的囚服上,有隱隱的血跡暈染開來,他披頭散發,臉色蒼白的閉目平躺在那張有些破舊的木板床上,身上半蓋著一張縫了補丁的薄被,此時的他,與往日裏那個錦衣玉食不可一世的人中龍鳳有著天壤之別。


    恍惚間簫默自覺耳邊隱約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看清身前站立的人後,先是一驚,隨後唇角蕩起一絲譏笑,他說:“郡主大駕光臨,本王有傷在身,便不起身相迎了,郡主自便吧!”


    卿晚見他用輕蔑的語氣,揶揄自己,也不生氣,隻是輕笑一聲,淡淡的回道:“王爺哪裏話?一個將死之人我自是不會與之計較,王爺好生將養著,話問完了我自然會走!”


    聽到\"將死\"二字,簫默心中泛起一絲漣漪,卻又迅速恢複平靜。他故作鎮定地問道:“皇兄,要殺了我?就因為那幾個賤民?”


    空氣仿佛因這問話而瞬間凝固,卿晚眸光微動,一絲微恙在其中流轉,她開口,聲音淩厲:“犯下此等大罪,莫不是王爺還心存僥幸?”


    簫默沉吟一瞬,隨後開口平靜的說道:“死就死吧,我堂堂七尺男兒,何所懼哉!郡主請回吧,本王什麽都不知道!”


    “我自知王爺不怕死,不然也不會將密道挖到聖君的承恩殿,弑君、謀反無論哪一條都是滅門的大罪,王爺是不怕了?那府裏的世子和小郡主呢?”


    這句話仿佛一道驚雷在簫默耳邊炸響。他眉心緊蹙,慌亂的撐起傷重的身體,看向卿晚,迫切的開口詰問道:“你胡說什麽?”


    “是否胡說,王爺心中自有衡量,今日若是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明日你們一家人在此團聚,王爺便不會形影單隻,獨自上路了!”卿晚開口神情自若的回道


    簫默卸下最後一絲力量,疲憊的癱坐在一旁,他雙目失神,無神的瞳孔聚焦在那並不明晰的屋頂之上,緩緩開口,聲音中透露出難以置信的疑惑:“那密道修的極其隱蔽,找了天下最巧的機關大師親自設計,我又親自監工,才得以完成,你是如何發現的?”


    卿晚回道:“其實也不是我發現的?”


    簫默聞言顯露疑色,他捂住腹部傷口,艱難的一點一點的靠著牆壁慢慢移動,傷口處,慢慢有點點血漬透出,伴著粗重的呼吸聲,他將身子緩緩往上拖了拖,等坐穩後,他又問道:“是青兒那個賤人?”


    聞言卿晚冷笑一聲,開口聲音盈滿譏諷,刻薄的話語脫口而出,她說::“說來王爺也真是可笑!說你不狠,你滅了赤邑全族,連尚在繈褓的嬰兒都未曾放過!說你狠,你卻留下一把利刃懸於你的頭顱之上!斬草不除根,王爺如今可後悔了?”


    “哼,郡主莫要再多費唇舌譏諷於我,栽在你們手上,本王也認了,你想知道什麽問便是了!”簫默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薄怒。


    “那便說說你滅赤邑族全族的始末吧!”卿晚冷眼看著簫默,沉聲問道


    簫默略微沉吟,片刻後便徐徐道來,他說:“我自幼勤奮,三歲啟蒙,五歲能識得千字,十歲隨太史令在內閣修篆史書,十五歲便已臨朝參政,我在眾多兄弟當中出類拔萃,朝中大臣多數對我深寄期望,我自覺東宮之位非我莫屬,可那年秋獵回宮後,父皇便立了簫堇書為儲,直至父皇殯天,簫堇書繼位,我都不明白到底是為何?父皇明明對我厚愛有加,明明對我寄予厚望,為何最後是簫堇書那個草包?”


    “後來我煽動平涼王上書求娶樂陽,若是簫堇書應允,我便可以借此機會,拉攏平涼王為我所用,若是他拒絕聯姻,以平涼王傲慢的性子,定要揮軍北上,屆時北天與北梁不免苦戰,我便可趁機坐收漁翁之利,可誰曾想突然跳出了一個南塵的破將軍,一個兵擼子,擾了我全盤計劃,平涼王被殺,自此北梁歸順北天!他簫堇書也因此戰,收盡民心,就連先前那些虎視眈眈的藩王也不敢再有造次,朝中更是無一人再敢置喙他的能力,最後我發現,我悔我恨終究都無濟於事,慢慢的我也就隻想做個閑散王爺了!”


    “可是有一日,我突然收到一封密信,那人約我戌時末,在城外的十裏亭相見,說要與我共商大事,我本是疑心,也還是去了!她說讓我請旨出征,並偽造幾封與南塵護國將軍蘇彥懷互通的書信,之後給了我南塵的邊關防禦圖,又給了我一遝銀票,說若是此事做成了,以後川南的勢力便歸我麾下,我心想此事不管成與不成,於我都沒有壞處,便應允了!我將那遝銀票蓋上了我的私印,又手寫了幾封書信,交於她!”


    “我知,蘇彥懷與皇兄交情匪淺,怕直接將這防禦圖交於他,會惹他不快,惹他起疑,便將此物,交於我的心腹,前潭州駐兵大將柳崇明,最後又借平原侯之手贏了那一場戰事。”


    “蘇彥懷被斬首後,那女人依諾讓我娶了川南兵馬司吳家的嫡女為側妃,七日後我又收到了她的密信,信中她言及偷邊城防禦圖的那名羽林衛逃脫了,以防此事暴露,她讓我帶人去將此人處理了,我一路追到赤邑族,一不做二不休,便殺了他全族!”


    “ 她是何人?”卿晚打斷他的話,冷眼看著簫默,詢問的聲音在寂靜的牢房中顯得格外清晰。


    簫默微微搖頭,說道:“一個女子,年齡比我大些,她帶著兜帽,天色黑沉,我並未看見她樣貌,她手上的的扳指是川南兵馬司吳家的信物!”


    “那封密信在何處?”卿晚深邃的眼眸如寒潭秋水,冷光爍爍地注視著簫默。


    簫默抬眸,回望著卿晚,眉宇間盡顯懷疑之色,他低沉著聲音反問道:“你真的能保下我孩兒?”


    卿晚眼中神色逐漸恢複了平靜,仿佛暴風雨後的湖麵,雖仍有波瀾,但已趨於寧靜,她出聲回答道:“盡我所能!”


    “在我臥室床榻的夾層裏!”


    “密室裏的那些孩子是怎麽回事?”


    簫默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絲沉重,他回答說:“也是她授意的,人是長生殿送來的,至於她要做何事我全然不知道!”


    見卿晚一時靜默不語,簫默心中不禁有些擔憂,他怕卿晚對他的話心存疑慮。於是,又輕聲解釋道:“她給我的信函都在夾層裏,你若不信,取後看了便知!”


    “川南吳家的罪證,想必這些年王爺也搜集了不少,若你想救世子與郡主,便將那些罪證呈於聖君!斬草除根,若這根已無風可借,便不足為懼,想必聖君也不會趕盡殺絕!”


    卿晚淡淡的話語在寂靜的牢房中回蕩,話落她轉身離去,行至牢房門口時,她的身影稍作停頓,又一次回頭看向簫默:“王爺,您可曾想過,先皇當年為何會擇聖君為儲君?”


    簫默微微擰眉,輕聲問道:“你知道?”


    “我聽母親說,先皇在世時,喜食鹿肉,那年秋獵,幾位皇子合力射殺了一頭懷有身孕的白鹿,聖君為救那頭白鹿,反被你們誤射了一箭!大概先皇知道,隻有他為儲君,你們才能在權利的刀口下活命!”


    “倘若你安分守己,甘心做一個閑散王爺,錦衣華服披身,兒女子孫繞膝,亦可盡享天倫之樂!如今三尺白綾便是你給世子最後的體麵!”


    說完她轉身離去,留下一道決然的背影。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癡笑,那笑聲仿佛帶著千年的苦澀,仿佛是從心底深處泛起的自嘲。


    緊接著,撕心裂肺的痛哭聲猶如利刃破空而來,那哭聲中充滿了絕望與悔恨,像是靈魂在深淵邊緣的掙紮。


    聽著簫默的哭聲,卿晚唇角蕩起一抹嗤笑, 腳下的步伐不曾有半點停留,她淡淡的開口,聲音低沉而清冷:“罪人就應該明明白白的活在地獄裏,每一個罪惡的痕跡,都應該清晰的烙印在靈魂深處,時刻提醒著他們曾經犯下的罪過,哪能這樣安然自若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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