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夫人一行人回到西郊別院時,婉芝帶著落姝與玉喬,早早的便等在了院中。


    隻見大門打開,一個紮著雙鬟發的丫鬟,攙扶著一位年紀不過五十的婦人走了進來,那婦人容貌溫婉如玉,眉目間透露著慈善與平和,黑發如墨,高高盤起,插著一支玉鳳釵,釵身上的玉質猶如翠湖一般晶瑩剔透,鬢角幾根銀絲,隱在發間,賦予著她一種獨特的尊貴與沉靜。


    婉芝心中極為忐忑,抬眸望向那婦人身側的江沐,江沐微微頷首,婉芝便帶著玉喬與落姝緩步上前。


    行於那婦人一丈遠時,她抬起雙手,躬身三十度,朝著那婦人行了天揖禮。


    “老夫人萬福!”


    身後的玉喬與落姝亦學著婉芝的模樣對著江老夫人一一行了大禮。


    “祖母萬福!”二人恭敬的說道。


    “好,萬福…都起來吧,別在外邊站著了,這大冷天兒的,都隨我去屋裏飲杯熱茶,暖和暖和吧!”江老夫人麵色愉悅,柔聲說道。


    “是!”婉芝應著,起身牽起孩子跟在她們後邊進了屋。


    進屋後丫鬟們奉了茶,便通通都退了出去,屋內隻留下了魏媽媽伺候。


    江老夫人端坐在上位,抬眼打量著立在底下的婉芝,心中暗自揣測:“模樣中等,不算美豔,頂多稱的上秀氣,看著倒是文靜,懂些禮數,有幾分才氣,不似一般的鄉間村婦…”


    思忖間她接過魏媽媽遞過來的茶水,輕抿了一口,又將目光轉向玉喬與落姝,才覺玉喬仍帶著帷帽,便打趣般的詢問道:“你是傾月?為何一直帶著帷帽?難不成還怕被祖母瞧了去?”


    玉喬起身,微微福身,從容的答:“回祖母,傾月前些時日頑皮,傷了臉,昨日又生了寒症,怕過了病氣給祖母,適才帶著帷帽,望祖母勿怪!”


    “哦?可瞧了大夫?”


    “回祖母,瞧過了,說是受了涼,養上幾日便能好?”


    “那臉呢?”


    “大夫並未說幾時能痊愈,隻是配了些藥膏,吩咐每日按時塗抹!”


    “那可要仔細著些,要聽醫正的話,按時擦藥,女孩子的臉可是極緊要的!”


    “諾,謝祖母關懷!”玉喬頷首應下


    “明天回府,吩咐廚房,那些易發之物都不要給她吃了,食些清淡點兒的!”江老夫人側目同身側的魏媽媽吩咐著


    “是,老夫人!”魏媽媽應下


    江老夫人放下茶盞,剛欲開口喚落姝,便見她已然起身,臉上綻放著甜膩的笑,雙眼中也泛起清澈的波光,雙頰上的梨渦宛如閃爍的繁星,對著她莞爾一笑,甜甜的說道:“祖母康安,我是傾禾,祖母可以換我禾兒,祖母您長的真好看,像畫兒裏的人,聲音也好聽,比父親彈的曲子還好聽!”


    兩句甜言哄的江老夫人眉開眼笑,她盈盈一笑,對著落姝招招手,喚她近身前來:“過來祖母跟前兒,讓祖母瞧瞧,這小嘴是不是晚膳吃多了蜜糖?”


    落姝知道眼前這個婦人,出穀前,阿姊同她交代過,江家雖已有主母,可江伯父孝順,江家的說到底還是江老夫人說了算,阿姊同她講,必須討好江老夫人,得到她的寵愛,才能在江家安穩的待下去。


    想到此處,她笑盈盈地奔向江老夫人。江老夫人慈祥地牽起她的小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前的這個小人兒,顯得那麽可愛、靈動。


    穿著一件蔥綠織金短襦,褥下配一條月牙白的輕煙羅百蝶穿花裙子,小小的人兒,臉蛋兒精致好看,長長的睫毛又卷又翹,粉唇一抿,像個瓷娃娃一般精致,那雙眼睛真是漂亮,恰似一抹陽光撥開雲翳,照在澄澈幹淨的湖麵上,波光瀲灩,光華流轉。


    小小年紀竟生的如此好看,眉宇間與沐兒倒有一兩分相像,想必傾月那丫頭也是生的極好的!


    落姝又向前挪動了一小步,小臉洋溢著純真無邪的笑容,仿佛是春天裏的一朵初開的花朵。


    她輕輕地依偎在江老夫人的懷裏,伸出小手摟著江老夫人的脖頸,動作那般自然,那般親昵,隨後她用甜美而稚嫩的聲音輕輕說道:“祖母,禾兒說的都是真話,祖母要相信禾兒,不信您自己聞聞,您身上多好聞啊,比婉娘還要香!”


    話音一落,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帶著一股淡淡的芳香。


    江老夫人心中一暖,感受到了懷中小娃對她的那份真誠與親近,她不禁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落姝的頭,眼中流露出了一絲寵溺與愛意。


    “好,那祖父母聞聞…”話落,她抬起手臂,湊近鼻尖,一股淡淡的芳香,縈繞在鼻尖上,她麵含笑意,歡愉的說道:“禾兒果真沒騙人,確實很香!”


    子孫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聲聲話語猶如清泉落入春土,令人耳目一新,一直聊到月亮高懸樹梢,二人才的依依不舍的各自回到了屋中休息。


    次日一早,朱門繡戶的高簷下,雖是細雨密密紛飛,卻站了一眾人,大家都翹首以盼側著頭向遠處張望著。


    不多時傳來了一陣車軸聲,一輛流光溢彩,彰顯貴族氣息的馬車便映入眼簾。


    “母親,來了,來了,祖母她們到了!”少年歡欣雀躍的握上身側女子的手臂叫喊道。


    女子盈盈一笑,那笑容如春日裏的暖陽,溫暖而明媚,她輕輕地拂上少年的手背,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又帶著幾分寵溺:“你呀,這麽大了還不知穩重!”


    “母親今日就別訓我了,我有一年之久未見過祖母了。還有父親,離家已然快三個月了,如今他與祖母都回來了,我實在是高興極了!”


    “好好好,今日不訓你,任你高興!”女子伸手摸著少年的頭柔聲說道。


    馬車剛至跟前,還未停穩,少年就迫不及待的鬆開女子的手臂,朝著馬車那廂奔去。


    女子急忙的吩咐一旁的小廝:“快些去給少爺撐著傘!”


    小廝應聲而動,撐起傘小跑追了上去。


    馬車停穩,魏媽媽上前掀開車簾子,江沐先從車裏出來,少年見到江沐,眼眶微熱,嘴角卻含著笑意,恭敬的行禮道:“父親!”


    江沐頷首,伸手輕搭上少年的肩膀,少年站直身子,二人四目相對,都紅了眼眶 !


    這時眾人一道齊聲向江老夫人行禮 ,江沐收起心中的情緒,轉身扶著江老夫人下了車。


    江老夫人麵帶笑容緩步走向少年,少年忙整理好衣襟,屈膝跪下行了一大禮:“祖母康安!”


    “快起來,地上寒涼,快讓祖母瞧瞧,我的子衿如今長多高了?”


    江子衿起身,望向江老夫人,眼裏都是暖意,他眉開眼笑的說道:“我已然超過祖母了,祖母可算回來了,孫兒甚是想念您!”


    “祖母也是日日念你們的!快回府吧,這雨眼看要下大了!再高也是個娃娃,別再受涼了!”江老夫人望了一眼門簷下麵容含笑的林欣蓉,微微點頭,林欣蓉正要上前,又聽見江母柔聲的說了一句:“你們也下來吧!”


    眾人聞聲都疑惑的看向馬車,隻見魏媽媽伸出手掀開車簾,從裏邊走出一個身著藕褐色披風的年輕女子,丫鬟上前攙扶著那女子下了車,她的身後跟著出來一對小巧玲瓏的女娃,江沐上前抱住小點的那個女娃下了車,那女子則轉身牽起帶帷帽的另一個小女娃也下了車。


    眾人疑惑,人人麵麵相覷,眉頭緊鎖,底下開始起了些嘈雜的議論聲。


    林欣蓉更是心中一凜,剛剛邁出的左腳,生生的卡在了原地,她臉色有些難看,身體略微僵硬,一動不動的盯著江沐身側的女子和她身側的女娃,就連身旁的傾染拉扯她的衣袖,同她說話,她都毫無反應。


    “娘親,她們是誰?娘親?…娘親?” 小小的江傾染望向江沐懷裏的落姝,又望向有些僵硬的林氏,用稚嫩的童音小聲詢問道!


    見林氏沒有答應自己,她鬆開林氏的衣袖,上前幾小步,注視著江沐,伸出手指,指著落姝疑惑的問道:“爹爹她是誰?”


    江沐望了一眼林欣蓉,心中閃過一絲不忍,他強掩情緒,微笑著同江傾染說道:“她是你妹妹,傾禾,那是婉娘,她懷裏的是你姐姐,傾月!”


    話音剛落,林欣蓉眼眶已然濕潤,她的麵色蒼白如紙,身子搖搖欲墜,險些栽倒,身旁的乳娘疾步上前,穩穩的扶住了她,輕聲說道:“夫人莫慌,身子要緊!”


    傾染同傾禾一樣大,年紀尚幼,對江沐的話一知半解,她回頭望向林氏,想要開口求助,見嬤嬤同她擺了擺手,她想要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她轉頭無助的看向身前的哥哥江子衿 。


    “父...父親...”江子衿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知道妹妹象征著什麽,他望了一眼江沐身側的婉娘,又望向江沐懷中的女娃,那女娃似害怕見生人一般,從下車便將頭耷拉著,埋的深深的。


    落姝聽見江子衿的聲音,緩緩的抬起頭衝著他盈盈一笑,又匆匆的將頭垂下去。


    江子衿詫異,他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女娃的手臂,有些不確定的開口喊道:“姝…”


    口中話還未說完便被江沐沉聲打斷了:“你的書文,等父親回府用過午飯後,再去查看,先扶你祖母回府吧,祖母舟車勞頓,不宜久立!”江沐的語氣中透著沉穩與關懷,他輕輕地將落姝放下,目光轉向了立在一旁的江老夫人。


    江子衿的反應似晨霧微過水麵,片刻愣神,緊接著輕快的答應了一聲:“是!”轉身麵含笑意的扶著江母往前走去。


    臨至門邊,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偷偷看著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江沐二人。


    江沐手中牽著的小女娃,如春日裏的一抹暖陽,映入江子衿的眼簾。


    察覺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後,落姝微微抬眸,朝著江子衿的方向,笑著輕輕的點點頭。


    這一笑,如同一股暖流湧入了江子衿的心房。他空懸著的心,終於在這一瞬間緩緩的放下了。他回頭,嘴角不覺揚起一絲稍縱即逝的微笑。


    江沐行至林欣榮身側時,他停住腳步,定眼望向她,隻見她嘴角發白眼眶紅潤,他頓覺心中泛起一絲愧疚,他用極盡柔和的語氣同林欣榮說道:“先回府吧,晚點我再同你解釋!”


    林欣蓉沒有回應,隻是望著他,熱淚就這樣從眼眶裏流了出來,崔嬤嬤見狀,趕忙福身替她答道:“老爺快回府吧,累了一路,夫人一早就做了老爺愛吃的甜湯,一會老奴去廚房給老爺盛些!”


    江沐聞言,心中的愧疚如同重錘,久久難以消散。他注視著林欣蓉眼角邊遺留的清淚,那份心痛、無奈和內疚都交織在了一起,令他無法自拔。他想要伸出手,輕輕拭去那淚痕,但手在半空停留了片刻後,又匆匆背向身後握成拳頭。


    他凝視著落姝,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更堅定的神色。微微頷首,帶著一絲歉意,牽起落姝的手,毫不猶豫地踏進了府邸的大門。


    抬腳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坦然自若,沒有絲毫的猶豫與忐忑。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他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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