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他眼底浮現出的恨意,薑離心口微微一窒,她忽然道:“你先前一心求死,是不想被困在這一方天地之間?”


    蘇漾未曾想到薑離會忽然說出這般話語,可對上她那雙清明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他心頭一顫,忽然就在薑離腳邊直直地跪了下來。


    “求帝姬饒侍身死罪。”


    薑離坐回軟榻,雙腿隨意的交疊起來,聲音清冷,“起來說話。”


    然而蘇漾依舊跪在地上,身形未動半分,“帝姬,其實侍身心悅薑離將軍許久,她如今已死,侍身想,待她大仇得報,便出府,為她守靈,終身不再入這玉京半步。”


    瞧著蘇漾滿身堅決的樣子,薑離微不可聞的歎息一聲,那歎息聲在這寂靜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


    聽見她的歎息,蘇漾心中一緊,連忙道:“帝姬身邊有鶴側君,還有陸側君、沈側君,而侍身……心有所屬,已不配得到帝姬的垂青。”


    一時間,偌大的寢殿內,寂靜無聲,唯有那荼蕪香的味道依舊悠悠飄散。


    許久之後,薑離才道:“為何要說出來?你不說出來本宮也不會知曉,便不會治你的罪。”


    蘇漾跪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一頭,額頭觸地發出沉悶的聲響,“她出殯那日,我冒死為她扶靈,那個時候,我是報著必死的決心,可我沒想到……大帝姬竟會不顧女君的施壓,連罰也不曾罰過我,更遑論杖斃。”


    蘇漾緩緩抬起頭,目光中滿是真誠與感激,“其實那個時候我便知曉,帝姬絕非表麵那般不堪,帝姬心懷慈悲,寬容大度,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胸懷與氣度,如今說出來,隻是不想將帝姬蒙在鼓裏,帝姬已然被背叛兩次,這種感覺並不好受,所以我不願傷害帝姬,隻好直言相告,若帝姬不能容我,可賜我死罪,我絕無怨言。”


    薑離靜靜地凝視著蘇漾,眼中神色複雜難辨,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開口:“你且起來吧,此事,本宮允了。”


    蘇漾聞言,震驚的看向薑離。


    他本以為,發生了孟時雲和林錚那樣的事之後,她對這些事定然是深惡痛絕的。


    此一遭,他其實,沒有抱什麽希望,可誰知……她竟同意了。


    “坐吧,你一路風塵仆仆,用完膳再回去。”


    “夏棠,傳膳。”


    蘇漾拘謹的坐在凳子上,心中的駭浪久久未平。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道道精美的膳食就被端了進來。


    蘇漾一看,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這些菜肴,竟然都是他喜歡吃的。


    心底忽然浮起一抹別樣的情愫,他下意識的要替薑離布菜,卻陡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之處。


    他道:“帝姬,不叫沈側君一起吃嗎?”


    薑離抬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不必管他,他累了。”


    蘇漾長長的眼睫輕輕顫了顫,沒再說話。


    席間,倆人相對無言,安安靜靜的吃著飯。


    吃完飯,蘇漾不敢多待,就要起身告辭。


    臨走前,他沒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裏間。


    隻見一隻白皙的手從床幔裏伸了出來,就這樣搭在床邊,那手臂上布滿著清晰可見的紅痕。


    蘇漾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迅速離開。


    下人收走了碗碟,薑離看向屋外的夜色,吩咐道:“找人把沈妄送回清風園去。”


    夏棠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複雜,她摸了摸鼻子,“現在嗎?”


    薑離瞥她一眼,“不然呢?”


    夏棠點了點頭,立即叫了小侍進來。


    沈妄前腳剛走,沈雲崖就走了出來,她往軟榻上一靠,似笑非笑的看著薑離,“用完就丟啊?外麵冰天雪地的,也不留人過夜。”


    薑離將信給她丟了過去,“你今夜便走,此去東夷路途遙遠,務必保護好自己。”


    沈雲崖看完了信,這才貼身收了起來,她微不可聞的歎息一聲,“這蘇漾也算癡情,你沒想過跟他坦白嗎?”


    薑離垂眸在案桌上書寫著什麽,聽見沈雲崖的聲音隻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沒必要,守墓也好,常伴青燈古佛也罷,都總好過在這皇城裏消磨一生。”


    沈雲崖讚同的點了點頭,“也是。”


    這紅牆黛瓦之地,是局中人耗費一生光陰也走不出的牢籠。


    說著,她便背上包袱,眼底劃過一抹不忍,“隻是,我走後,這偌大的玉京城中便又隻剩下你一人了,無人可倚,無人可用,也無人可信。”


    薑離倒是毫不在意。


    “無妨,總會有的,明著沒有,暗著也會有。”


    沈雲崖聽懂了她的意思,無奈的搖了搖頭,“顧好自己,凡事不要逞強,隻有你活著才會有希望。”


    “知道了,你也是,顧好自己。”


    沈雲崖點了點頭,將自己的臉包裹了起來,這才無聲的隱沒在了黑夜之中。


    薑離站在殿門口,任由冷風輕拂,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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