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芸兒一時情急,口無遮攔,現場幾位都有些消化不良。


    李泓暄跌坐於地上,一臉痛苦,雙目茫然。


    崔婉兒則靠在檀雲身上低泣,兩眼通紅。


    檀雲輕輕撫著主子的後背,小聲勸慰。


    羅子昂緊盯著李泓暄,擰在一起的濃眉暴露了他內心的狂風驟雨。


    楊芸兒本人則蜷坐在地上,用手使勁揉著太陽穴,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不行,一定要想個法子破局!


    這一幫子性情中人,情緒太不穩定了!


    楊芸兒腦中靈光乍現,頓時破口大罵起來!


    “那個八殿下真是太混賬了,黑心眼的王八羔子,缺了德的狐狸崽子!妄圖一頓飯就亂了咱王爺心神!白眉赤眼的,哪裏來的什麽舊人、證人?真真假假,不過指著這個哄我們棉花耳朵的王爺罷了!”


    “王爺若真因此鬧得謀士離心,夫妻不和,可不得遂了那壞家夥的願,就衝著這一點,我們決不能讓八殿下如願。”


    罵完幾句,楊芸兒還不解氣似的以掌擊地,這動作算不上彩衣娛親,但那一副氣勢洶洶的架勢配著她嬌嬌弱弱的外形,格外容易讓人分神。


    作為曾經的公司主管,楊芸兒明白當團隊士氣低落時,抱怨一個共同厭惡的人,無論是假想敵,還是真對手,帶著大家一起罵,不但可以轉移注意力,還很出氣。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檀雲,迅速接招。


    “娘娘,楊側妃說得對啊,我們可不能著了八殿下的道啊,您這胎懷的太不容易了,那些動了歪心思的,指不定打的就是這個壞主意,娘娘我們不可不防,切莫和王爺離心。”


    崔婉兒努力止住啜泣,乖順地點了點頭。


    楊芸兒率先站起身,其餘幾人卻並無動靜。


    楊芸兒低頭看了看粘在地上的三人,一下子瞅準了問題根源。


    老板趴著,沒人敢站,自己是個例外。


    話得站起來說,才有底氣。一個兩個跪著,像什麽樣子。


    楊芸兒當即上前一步,拍了拍擋在身前的羅子昂,道:“來,跪著不是個事兒,我們一起把小王爺扶起來說話。”


    羅子昂如觸電一般,渾身一激靈,抬頭卻見那個著杏色短襖的嬌小身影已竄到李泓暄身邊,拔蘿卜似的,試圖把李泓暄弄起來。


    顯然,這個蘿卜有點太高大,不好拔。


    羅子昂立即彈跳起來,跟著去拔。


    “別碰本王!”蘿卜不樂意了,咆哮起來。


    “你怎麽那麽不懂事,地上磚涼,你不起來,婉兒姐姐也不肯起來,孕婦受涼了怎麽辦!”


    蘿卜蔫了,被一高一矮兩人架著兩邊胳膊拖到輪椅上坐定。


    那邊檀雲見勢也扶著崔婉兒,在一旁椅子上坐定。


    檀雲心細,察覺崔婉兒手掌冰涼,迅速去取了靠枕,並將屋裏的炭火撥旺。


    正妃如今偶爾也會來外頭見李泓暄。楊芸兒此前為了鼓勵崔婉兒多出來,讓李泓暄在外書房準備了一些方便孕婦坐臥的靠枕,以及專門的吃食與果茶。


    往日正妃在時,羅子昂一般會回避,但此刻羅先生如被定住一般,一動不動。


    正當羅子昂內心掙紮之際,楊芸兒的聲音如天籟般給了他台階:“羅先生,幫忙關一下門,風太大,別凍著孕婦。另外也請先生留一留,八殿下那隻狐狸,已經打到王爺臉上來了,我們一起坐下來商量下對策吧。”


    “是!”羅子昂行了一個標準的禮,轉身的姿勢都帥氣了幾分。


    還十分警覺地到門外院子裏探了探,確認無人後,又回到屋內,才將門關上。


    此刻檀雲已經弄好了火盆,開始準備燒水沏茶。


    李泓暄與崔婉兒兩人坐著,一個咬牙切齒,一個皺眉凝視。


    楊芸兒怕兩人繼續胡思亂想鑽牛角尖,趕緊打斷,開始分析道:


    “從雪災期間開始,八殿下在北方做出許多動靜來,必定是有所圖,但我們也不是吃素的,幾番下來,兩邊旗鼓相當。當前諸事紛雜,災後尚有諸多事宜,且不說長遠規劃中的漕運疏通,石炭稅製改革,就說眼前春耕便是一堆事。八爺這次突然提起王爺母族舊事,其心可誅。我們不能因此分心。”


    羅子昂附和道:“殿試一事,被八殿下突然插了一杠占了先。我們不可不防。”


    說完,羅子昂不受控地看了一眼楊芸兒,眼中帶著感激。


    雪災之前他帶著複仇的執念,仇視朝中的世家大族,甚至以惡補功課為由,阻攔李泓暄與世家子的正常交往,導致六小王爺愈發成了孤家寡人。


    多虧楊芸兒提點,羅子昂才得頓悟,放下芥蒂,以助李泓暄站穩腳跟為先。隻有心懷天下,走上正途,待六小王爺獨擋一麵,有足夠的能力為天下謀福祉之際,那些魑魅魍魎必將被大勢所掀翻。


    想到這裏,羅子昂繼續道:“王爺複仇之事,不急於一時一刻。王爺,您在朝堂上的聲譽需要一步一步自己立起來,這才是當前要緊的,我們千萬得打起精神。”


    李泓暄悲歎道:“到底是孤王能力不足,上不能替母伸冤,下不能護住黎民百姓,單就獵苑馳禁這樣一件事,都沒有辦好。”


    說完,李泓暄又狠狠砸了一下輪椅扶手,悲慟道:“孤是個沒本事的,孤就隻配做一個無用的閑散王爺!”


    “王爺,不要妄自菲薄!”


    “王爺,你其實很棒的!”


    “王爺,仔細手痛!”


    “我好想太子哥哥,他當年一定很不容易!本王再也回不去了!”


    李泓暄無意間慨歎的話,一下子又戳中了孕婦敏感的神經。


    崔婉兒啜泣道:“王爺,妾知道已回不去了。妾絕不做王爺的拖累。妾願替崔氏贖罪!”


    一旁煮茶的檀雲聞言嚇了一跳,一顧不得被爐子燙了手,連忙跑來勸解道:“娘娘,王爺大度,必然不會牽連娘娘,娘娘不要多心。”


    “事關母族之仇,妾怎能讓王爺為難。”說著崔婉兒忍不住掩麵而泣。


    楊芸兒咬了咬唇,都說孕激素作用下,孕婦情緒本就容易波動。崔婉兒若一直這樣鑽牛角尖,遲早要出事。


    想到這裏楊芸兒也顧不得許多,霍地一聲站起來,大聲道:“誰說雲氏一族滅於崔氏?別上了八殿下那隻臭狐狸的當!我看這事絕對有隱情。”


    事關當年,羅子昂最清楚不過,他本想解釋,但對上楊芸兒犀利的眼神,又把話咽了下去。


    這一頭按住了,那一頭卻極為不爭氣。


    實誠的李泓暄脫口而出:“八弟應該沒有騙我,我去核實了,那人確實是雲家舊仆!當年是崔老相爺帶頭……”


    “閉嘴,對手給你找來的一個所謂的舊仆,送到你麵前,說什麽你就信!我看真正的罪魁禍首另有其人!”


    “誰?”李泓暄抬頭死死盯著楊芸兒,連羅子昂也投來問詢的眼神,崔婉兒則淚眼婆娑。


    楊芸兒看著眼前兩個男人,咬了咬牙,決定豁出去了!


    她大聲說道:“罪魁禍首就是你那個好父親——當今的好皇帝!”


    “放肆!小芸你怎敢如此大不敬!”李泓暄從輪椅上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羅子昂當即跟著站起,雙手握拳,渾身緊繃。


    “有什麽大不敬的?他處置雲氏全族時可有手下留情?”楊芸兒抬頭仰視麵前高大的男孩,氣勢絲毫不弱。


    “但,也不能說父皇是罪魁禍首啊!父皇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緣由!”李泓暄的氣勢挨了下去。


    “什麽不得已的緣由?”


    “他,他是我父親!”


    “你娘還是他的王妃呢!”


    幾輪對視之下,李泓暄輸了,又跌坐回輪椅。


    “娘娘,你真的知曉當年舊事?”趁著李泓暄沉默的空檔,羅子昂迫不及待地發問。


    他被救出後,從小便被反複要求牢記仇家,此刻聽楊芸兒說另有隱情,隻覺不可思議,但他又莫名覺得眼前嬌小女子口中所說,總會有幾分道理。一時間顧不得禮儀,搶先發問。


    楊芸兒深吸一口氣,緩了緩神,自己挖的坑自己來填。


    她當然沒有本事算出隱藏在曆史角落中的秘辛。但作為一個文科生,楊芸兒胸中藏有上下5000年的正史、歪史、秘史、野史,以及各種靠譜的,不靠譜的故事。


    近期她又十分認真地研究過朝堂局勢,聽崔婉兒講過世家舊聞,情急之下,心中突然有了大膽推測。


    封建時代,自古多少冤案大案,除了麵上的黨派之爭,最深處的原因,都逃不過龍座之上的帝王心術。


    楊芸兒與景泰帝有數麵之緣,而立之年的靈魂賦予她毒辣的目光,可以斷定龍椅之上那位絕非善類。


    今日要破局,努力將孕婦拖出牛角尖,那就把屎盆子往最大的那個腦袋頭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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