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紅出殯那一日,李泓暄讓人推著輪椅重上金鑾殿。


    景泰帝貼心地為這個兒子在朝堂上設立了座位。


    天家父子本就見麵不易。


    這次馳禁受傷後,李泓暄先因行動不便,後又被禁足,始終未入宮。


    父子倆雖沒能直接麵對麵交流,但這個兒子的一舉一動,始終都在景泰帝的眼皮子底下。


    此刻,景泰帝朝著下方恭敬行跪拜禮的朝臣抬了抬眼皮,又看了看坐在一旁被免於禦前跪拜的兒子,露出了老父親滿懷期待的笑容。


    根據飛鳥衛的消息,自楊氏側妃拜訪楊相國後,李泓暄也很快屈尊去了一趟楊府。


    而此前的消息顯示自楊側妃入府,除了回門,李泓暄就沒踏足過楊府,連帶著楊側妃也很少與娘家走動。


    在這個節骨眼上,兩家一反常態,往來頻繁,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道道。


    不過,對景泰帝而言,兩人謀劃什麽倒是其次的,關鍵是這個兒子終於願意同厭惡之人打交道,這可是不小的進步。


    走向高位的必修課,便是隱藏內心真實喜惡。


    這個兒子從小被他嬤嬤護得太單純,原本行事全憑心意,這下可總算開竅了。


    景泰帝老懷甚慰,於禦座之上摸了摸胡須,不動神色地打量著六小王爺,見他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全然沒有因受挫而氣餒,心中愈發滿意起來。


    王府的門禁前些天已開放,景泰帝一直在等這個兒子主動到禦前來,或撒嬌,或訴苦,或告狀,總歸要來搞一搞,然後再挨自己一頓訓,骨頭收一收緊。


    沒想到人家根本沒有走父子後門,而是直接上朝,這是出息了?


    景泰帝突然覺得有點不習慣,這娃兒也長大了?


    多日不見,此刻老父親看兒子,眼裏竟然多了幾許難得的慈愛之色。


    細看之下,發現兒子年輕的臉上,透著幾分傲然之色。


    景泰帝心裏估摸著這小子前幾日坐著輪椅動作頻繁,挑今日複出,估計是做足了準備,前來挑事的。


    景泰帝眼中興味更濃,迫不及待地等著今日份朝堂大戲。


    果然,今天的戲開場便十分猛烈。


    提舉常平司在磨蹭多日後,終於呈上了一份關於大瑞雪災的勘災詳報,從北到南,本次雪災覆蓋之廣,涉及麵之大,前所未有。


    “江南江北同經雪寒,僵屍滿道,深可憫傷……多地少米缺炭,各路轉運司急需錢糧,速行賑濟。”


    這份憋了半月才出的詳報,一經曝光,當即惹得龍顏大怒!


    沒想到一場大災,竟將帝國家底層層剝開,完全暴露在天光之下。


    應該在大災中發揮作用的常平倉,各地實績卻大相徑庭,竟有半數根本無力自救,不是陳糧腐壞,便是有名無實。 而儲糧這一細節最能反映地方官員吏治之差別。


    半數吏治不堪,如不就此整頓,終將是國之大害。


    本帶著幾分看戲心態的景泰帝此刻也繃緊了神經,顧不得仁君形象,十分難得地拍了桌子。


    他雖隻是守成之主,可也容不下敗家之名。


    不過,皇帝剛發了怒,便有貼心的臣子呈上了解決方案。


    在這個檔口,楊相國毅然出列上奏,對於賑災不利表現得十分痛心疾首,身為相國難辭其咎,言辭那是相當懇切,就差當場痛哭流涕了。


    但很快,楊相話鋒一轉,毫不客氣地痛陳吏部之官員考核存有瑕疵,已到了不得不痛改的地步。


    “陛下,此番大災,各地常平倉表現迥異。足見吏部考核官員之製,多有不足,致使眾多無才之輩忝居高位,屍位素餐。此等狀況,於國於民,皆為不利。臣懇請陛下重審吏部之考核機製,以免無能者占據要津,有才者卻沉淪下僚。……”


    楊文山一路苦心經營,朝中多半要員已入其羽翼,但吏部卻始終被崔氏,左氏等世家大族牢牢把握,無法突破。


    而此番勘災,楊相國其實先一步拿到了數據,故而皇帝一發怒,他便能順勢攻擊吏部官員考察之製。


    這一半為私,一半為公,時機把握地剛剛好,楊相國拿出了勢在必得的架勢。


    眼見楊相國來勢洶洶,崔氏,左氏等當然按捺不住,他們也是各有渠道,並不是毫無準備,朝堂口水大戰再次爆發。


    景泰帝端坐上首,看著底下唾沫橫濺,袖子亂甩,隻守著帝王威儀,緊鎖著眉頭,並不發話。


    楊相方才提出的重整吏治之法,他初聽之下,便頗為讚同。不過朝堂之上照例要讓大家爭吵幾輪,樣子總要做足,他並不急於表態。


    景泰帝端著架子,環視四周,抬眼便瞅到此刻唯二坐著的人。頓時心下一動。


    這小子今日竟然能如此沉得住氣?


    景泰帝朝著身後內侍抬了抬手,一碗熱茶當即送到禦案之上。


    往常急躁之人這回竟按兵不動,今日這小子必有後招!


    帝王端起茶,慢呷一口,穩坐釣魚台。


    ——分割線——


    城南長樂寺內,法幢高懸,鍾磬同鳴,魚鼓齊震。


    大殿之前,一眾僧侶誦經設齋,禮佛拜懺,追薦亡靈。


    嫋嫋升起的香煙與誦經聲交織在一起,在初春的寒風中繚繞開去。


    一眾追隨的百姓,站在僧眾之後,雙手合十,神情悲戚,默默祝禱。


    今日王府門洞大開,再次出現送葬隊伍,消息傳開,百姓們沸騰了。


    六小王爺是多好的人呀,六王府上都是好人,為什麽好人沒有好報?短短幾日,這竟是第二次出殯了。


    順著這激蕩的民意,文硯繼續在送葬隊伍中講述悲情故事。


    忠義之婢,血染金殿的故事本身就帶有極強的煽動性。


    文硯的講述雖不如上回哭羽墨那般聲嘶力竭,卻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愈發顯得泣血動情!


    這次明麵圈定的攻擊目標鎖在陳禦史,劉大夫身上,首先痛斥言官不關心百姓疾苦,隻拉幫結派。再帶出幕後黑手,喪盡天良。王爺之冤,何日昭雪?


    人群中當即就有起哄稱,近期有人在禦史門前潑糞。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呼應,就該讓這些狗官遺臭萬年!


    因著嫣紅如今是側妃義妹,楊府特意派了得用的老管事來送葬。


    那老管事見識過楊芸兒的口才,一路上聽文硯講故事,煽動民情,直聽得膽戰心驚。


    還好自家老爺和姑奶奶握手言和,不然楊府的大門今晚可就要遭殃了。


    一路哭哭啼啼,吵吵鬧鬧,有提心吊膽的,有義憤填膺的。


    自王府到城南長樂寺,夾路看的何止數萬人。


    待一切喧囂落定,日光西沉,楊芸兒站在青石鋪就的禪房院落之內,黯然神傷。


    她抬首望去,寺廟的院落和屋頂上還殘留著未消融的積雪,而寺中老樹枝椏間已經透出了些許嫩黃,似有破春之意。


    寒與暖之間,殘陽透過枯寂的樹枝,斑駁地灑在青石地麵上,並在楊芸兒身後勾勒出長長的影子。


    暮鼓聲中,楊芸兒一個恍惚,模糊了時空之感,仿佛已回到現代,正在某一個千年古刹隨喜隨緣。


    “娘娘!”碧螺的一聲叫喚,將楊芸兒拉回現實中。


    楊芸兒見眼前明顯消瘦了一圈的人,放柔了聲音說道:“前麵法事都結束了?王爺那邊有消息傳來了嗎?”


    “回娘娘,王爺那邊一切順利,散朝後王爺又去了太傅府上。羅先生那邊傳來消息,說娘娘讓他整理的資料他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隻恐今日娘娘疲累,可明日再與娘娘商議。”


    “不必等了,明日有明日的變數,就今晚吧。這邊收拾妥當,你同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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