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七年臘月,崔後於甘泉行宮梅園設賞花宴。當晚,太子妃突染惡疾不治而亡,太子大慟。


    很少有人知道,與太子妃同時消失的還有崔家旁支的新秀崔十二郎。


    一場瑞雪將甘泉行宮中發生的一切都掩蓋地無影無蹤。不過,因著機緣巧合,李泓暄卻是少數幾個知情人之一。


    崔十二郎早年喪父,遵母命投奔太子妃的父親,得其收留在府上讀書,故而與當時尚在閨中的太子妃曾有幾麵之緣。


    與崔家嫡係子弟的蠻橫不同,出自旁係的崔十二郎,為人謙和且頗有才情,是崔家年輕子弟中難得的人才。那年秋闈,年紀輕輕的十二郎得中舉人,在崔家一眾紈絝中,顯得鶴立雞群。就連崔國舅爺對他也添了幾分青眼。


    許是同有寄人籬下之感,崔十二郎與李泓暄有幾分交好。


    那日賞梅宴,難得崔十二郎也得了帖子。他身為旁係,本來很少能出入宮廷宴會。不過,鑒於他來年春闈有望一舉入仕,崔家赴宴時便也帶上了他。


    因著是第一次來行宮赴宴,李泓暄對崔十二郎這位朋友格外照顧。席間,崔十二郎被人勸著多飲了幾杯,有些不勝酒力,被宮女扶著,踉蹌著腳步離席更衣。


    李泓暄等了許久,不見崔十二郎蹤影,擔心好友酒醉誤事,故而起身尋找。


    他在周邊宮室找尋許久,都不見好友蹤跡。焦躁之下,李泓暄隻身進入梅林尋找。


    於重重花影間,李泓暄突然聽得人聲,似乎提及崔十二郎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急忙循聲繞過幾棵老梅,卻瞥見皇後隻帶了身邊的秋月姑姑急匆匆往梅林東邊的天香樓趕去。


    李泓暄心內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也沒多想,便悄悄跟了過去。


    見皇後與秋月姑姑入了天香樓,他藏在樓外的假山後,似聽得樓內有皇後怒罵聲與女子哭泣之聲。


    很快,他看到秋月姑姑喚來侍衛,拖著衣衫不整的崔十二郎從樓內出來。


    李泓暄心頭一驚,避開侍衛繞道天香樓背後,用手指悄悄捅破窗戶紙,望向樓內,正看到太子妃崔鶯兒跪在皇後腳下,鬢發散亂,似在哭求著什麽。


    李泓暄當場呆住,他無法想象平日溫婉賢惠的太子妃竟然與自己的好友做出如此齷齪之事。


    他於原地愣了半晌,也沒聽清裏麵說些什麽,便咬牙切齒地跑去給太子哥哥送信。慌亂間,他在梅林內走錯了路,兜兜轉轉大半天,才找到了太子李泓暉。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將所見之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李泓暉,還毫不客氣地當著太子哥哥的麵罵起了那對“奸夫淫婦”。不料,李泓暉不待他罵完,便起身一把將他推倒在地,全然不似平時護著他的樣子。然後,李泓暉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隻留下年輕莽撞地李泓暄一人於風中淩亂。


    當晚,眾人不知太子何事惹惱了崔皇後,居然一人直挺挺跪在行宮皇後寢殿外。


    臘月風寒,梅花香冷,太子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單。


    太子跪了約一個時辰,有內侍匆匆趕來在太子耳邊低語數句,隻聽得太子大叫一聲,口吐鮮血,當場昏厥在丹犀之下。


    之後便傳出太子妃暴病不治,太子憂傷過度,跟著病倒的消息。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疼愛太子的崔皇後此番卻冷心冷麵,帶著眾人直接回宮。將悲痛欲絕的太子一人孤零零丟在甘泉行宮。


    李泓暄本想留下安慰哥哥,可他一向懼怕崔皇後,無法違抗懿旨留在行宮陪伴大哥。


    一路上,他都在憤憤不平,替哥哥覺得不值,一腔真情竟錯付於如此不守婦道的女子。同時他又恨崔十二郎背叛,自己也是一腔熱情被錯付。他越想越生氣,回到京城,竟然連晚飯都沒有吃。


    可他畢竟也是皇室中人,知曉事情之厲害,因此他憋到內傷,將此事瞞得嚴嚴實實,甚至連自己的新婚妻子都沒有透露半分。


    可他還是忍不住第一時間跑去崔府尋找十二郎,想討要個說法,卻被崔府管事告知,十二郎已連夜返鄉。


    出了事就逃走,李泓暄氣得在崔府門口直跺腳。


    三天後,天降瑞雪,病病歪歪的太子冒雪趕回皇宮,不待去東宮休息,便跪在了皇後殿外,直到昏厥於漫天瑞雪之中。


    崔鶯兒最終以太子妃的身份落葬,隻是喪儀相當潦草。李泓暄知道,這是太子哥哥拚死保住了太子妃最後的體麵。想到那日天香樓看到的不堪畫麵,他又替哥哥著急,直把自己氣得一晚上沒睡著。


    而那本該是前途無量的崔家十二郎從此沒有了音訊。來年春闈崔家子弟全軍覆沒。不過他們靠著蔭恩也能入仕,本就吃不得科舉之苦。


    崔鶯兒頭七之後,太子又病倒了,且將自己關於東宮之內,誰也不見。


    李泓暄好不容易叩開東宮大門,已是半月之後。


    見到太子哥哥,李泓暄嚇了一大跳,他那溫文爾雅的大哥,此時形容枯槁,兩眼烏黑,渾身上下冒著酒氣。


    李泓暄衝上去,一把扶住大哥,大聲叫道:“為了那樣的女子,值得這麽作賤自己嗎?”


    李泓暉無力地推開這個傻弟弟,壓低著聲音說道:“我信鶯兒,她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


    “可我那天親眼所見!那個賤女人……”


    不待李泓暄說完,李泓暉突然發力,一把抓住李泓暄的肩膀,用力搖晃著他這個傻弟弟,恨聲說道:“不許侮辱你嫂嫂。”


    他紅著眼,盯著弟弟,那眼神太過複雜,令六小王爺覺得陌生。


    半晌,李泓暉終於鬆開了手,像脫力一般滑落在地上。他苦笑著對李泓暄說道:“你記住,生在皇家,必然要多一些心眼。哪怕是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的,要相信自己的心。那些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別人的精心布局。我知道,你皇嫂,她不會!”


    李泓暉說完,眼神空洞,似是喃喃自語:“我知道自己不配,但我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報複在鶯兒身上。”


    繼而他突然又絕望地大喊:“為什麽要動鶯兒,有什麽衝著我來便是!”


    李泓暄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大哥。在他的記憶裏,大哥溫良恭儉讓,是一位模範儲君,從來沒有失態的時候。他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李泓暉又讓內侍拿來了幾壺酒,他的傻弟弟也忘了此行勸諫的目的,直接陪著大哥喝起酒來。


    那一晚,兄弟倆於東宮飲了許多酒,少不更事的李泓暄第一次知道了太子哥哥不為人知的壓抑內心。


    他曾羨慕父王親自對大哥用心教導,卻不知曉大哥在景泰帝日複一日的嚴厲苛責下早已不堪重負。


    他亦羨慕母後對大哥的器重,卻不知曉被母後寄予厚望的大哥夾在貌合神離的父母之間,處處為難,夜夜憂心。


    世人隻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嚴師出高徒,民間尚且如此,對於帝國繼承人的培養更需嚴苛。


    因此,眾人隻看到景泰帝對太子用心良苦,卻不知景泰帝的良苦用心中夾雜著對崔氏的不滿與憤恨。如果說崔後收留雲妃之子李泓暄用的是冷暴力,那麽景泰帝對崔後的嫡子則是真暴力。


    他早早將李泓暉帶在尚書房,一邊讓德高望重的太傅日日教導太子勤政愛民的為君之道,且學業容不得懈怠。


    另一邊又讓李泓暉親眼看到那些彈劾世家弄權的奏章是如何被崔氏為首的大家族打壓下去。景泰帝無法處置崔氏,便關起門來,痛斥身上流著崔氏血脈的李泓暉。


    一邊是母族,一邊是父皇與天下,李泓暉日日苦悶,甚至夜不能寐,他改變不了父皇,也不敢將父皇對崔氏的怒罵告知母後。


    在太傅的教導下,他明事理,辨是非。可憑他一己之力,根本阻止不了母族的驕奢淫逸。


    他日日苦勸,卻無法得到母後的理解。他在父皇的授意下,處理了幾樁涉及世家弄權的案子,在外雖得了民心,關起宮門卻被崔後咒罵數日。宮中甚至傳出太子忤逆皇後的不孝之名。


    父皇因他身上流著崔氏的血而厭棄他,母後因他偏向父皇而埋怨他。他表麵是樣樣出色的太子,忠厚仁孝,實則夾在父母怨恨,家國天下之間,苦痛掙紮,每夜靠著量越來越重的安神湯才能勉強入眠。


    太子妃的離世成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終於放棄了人前絲毫不敢出錯的儲君形象,於酒後一股腦地將憋在胸中的苦悶都告訴了自己愛護的小弟弟。


    隻可惜,當時的李泓暄陪大哥飲酒,喝得迷迷糊糊,並沒有完全聽懂大哥的心聲。但他猛然間依舊發現,一直將他護在身後的大哥,身形原來如此單薄。


    他隻記得最後,大哥近乎嘶吼著叫到:“鶯兒,你為什麽不等孤回來,你不用以死明誌,孤知你本就清白!”


    大哥還告訴他,他才是父皇最愛的孩子,一直以來受到父皇用心的保護。李泓暄聽後一臉懵懂,大哥這是傷心糊塗了麽,明明父皇壓根懶得理自己。


    半月後,恰逢十五月圓。宮中楊妃得了自家哥哥於民間尋得的不少美酒,在宮中設宴。她知曉太子近來苦悶,且因為太子妃守喪,不便出席宮宴,便著內侍送了幾壇到東宮,向太子示好。


    太子得了美酒,突然興起,要乘舟夜遊太液池,就如往昔月圓夜與太子妃賞月一般。


    身邊內侍拗不過自家主子,隻得備了酒菜與小舟。貼身內侍本要與太子一起登舟,卻被太子遣去給李泓暄送東西。


    最終,那一夜,太子孤身一人遊於太液池上。


    宮中歌舞升平,民間花燈正鬧。


    太液池卻冷冷清清,


    明月之下,波光粼粼,春寒料峭,形單影隻,遙聞清歌慢詞,一葉舴艋小舟,載走了許多清愁。


    “長恨此身非我有,


    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靜縠紋平。


    小舟從此逝,


    江海寄餘生。”


    景泰八年正月十五,太子李泓暉攬月溺水,當夜薨逝,諡號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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