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處漏風的聽雨軒裏,李泓暄和楊芸兒沉浸式地體驗到了秋的蕭瑟與風的刺骨。


    兩人都很冷,但誰都沒有說出口,且雙方保持了禮貌的社交距離。


    其實,楊芸兒也有些後悔把今天的談判地點選在這樣透風的地方。上輩子她曾多次參與公司冬季戶外聚餐,有了幾個漂亮的戶外取暖器,抗衡冷風是沒有問題的。


    可如今,她低估了沒有溫室效應幹擾下古代原生態的寒冷,同時也高估了原始炭盆取暖的燃燒效率。她不得不承認,身為一個半路而來的穿越者,很多事情缺乏經驗。


    但,既然已做了選擇,她就必須咬牙堅持到底。今天一定得從李泓暄這頭羊身上,狠狠薅下一把毛。


    撥霞供的小火苗在風中掙紮,映在楊芸兒眼眸中,格外明亮。楊芸兒露出標準的八顆牙微笑,看著對麵微微有些發抖的小老板,開始了今天的陳述:


    “王爺,你知道我為何要將午膳安排在這裏嗎?”


    李泓暄磨了一下後槽牙,凝眸皺眉。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為著側妃的麵子,簡單賞一頓午宴,還要挨凍。


    因毫無思想準備,他一進門就很自然地脫了毛鬥篷。他裏麵穿的衣服雖用料上乘,能夠襯托出他的風姿俊朗。可隻適合在暖閣那樣的環境,今天這個過於通透的場景實在不夠厚實。


    李泓暄早冷得有些發顫,可他是男人,不能怕冷。見楊芸兒並未嫌冷關窗,他便也不開口,愣是死扛著沒再披上他那件漂亮的靛青鑲邊淡青綢麵出風毛鬥篷。


    此刻見楊芸兒主動提及,英俊凍人的他眸色一冷,心道快說吧,本王聽著呢,別吊胃口了!再不說本王的心就要凍成冰了!


    李泓暄不答,楊芸兒也不等他,設問開場,隻為引起興趣,激發思考。


    “王爺,我覺得如今我的處境正如這屋子,看著風雅精致,實則是四處漏風。”


    楊芸兒貼心地給李老板斟滿一杯酒,恭敬奉上。


    “王爺,您也發現了我身邊丫鬟們各有心思。陪嫁的那幾個是楊府精心挑選過的,楊府那邊的心思,我不說,王爺也一定猜到了。我既然要替王爺穩住楊府,就不好立即打發了這些丫鬟。我身邊那個楊嬤嬤本就是替楊府看著我的,暫時也不能與她撕破臉。”


    “至於王府給我的仆婦,之前因為鬧事已散了一大半,留下來的要麽資曆尚淺還需調教,要麽就如剛才您見到的那個,也不知道暗藏著什麽心思。我今日當麵把話和王爺攤開來講,是想坦誠告知王爺我的難處。”


    說著,楊芸兒收起標準微笑,換上了一副愁苦表情。她指了指四周洞開的門窗,苦笑道:“即便是與王爺說幾句體己話,還得找這麽個通透之處,小心防範隔牆有耳。”


    其實,她後麵本還有一句,但到底忍住沒有說出來。在楊芸兒看來,王府透風的情況,並不止她這個小院。隨便出門一趟就能遇到指派的馬夫被收買的情況,可見這王府內問題不止一點點。不過王府的事不消她管,今天她奔著薅羊毛來的,可不能下了羊老板的麵子。


    李泓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身上稍暖,定定地看著楊芸兒神情變化,他依舊對這個女子心存防備,此刻卻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話還是有著幾分坦誠在裏頭。


    看來自己一開始確實誤會了她。幾次接觸下來,側妃應該是個實在人,隻是有時愛講大道理令人生厭,有時候說話做事太過耿直,不符合大家閨秀風範。心思倒確實不算壞。


    “本王謝謝你的提醒,我自會當心。”


    “其實我也想著替王爺解決楊府那三個麻煩。”楊芸兒停了一停,頗為為難地看著李泓暄。


    “但我想得是,她們和我一樣都是被楊府操控的棋子,本都是美好的青春少女,卻偏要成為權貴交易的籌碼。可憐她們在楊府受訓的時間比我長,受楊府影響更深,我得慢慢勸解,來日時機成熟,我想給她們尋了好人家,給每人準備一副嫁妝,送她們出去過自由自在的體麵日子。”


    說到這裏,楊芸兒又停了一停,接下來準備上重點了。


    向老板要預算,首先得立項,有了花錢的理由,才能順利剪出老板的羊毛。


    楊芸兒對李泓暄這樣泡在男權思想裏長大的男子也是心有防範,不敢輕易泄露了將來她想做女老板或者成為女地主的夢想。


    楊芸兒用眼神仔細觀察李泓暄的表情,對方若有所思,並未反對,楊芸兒就接著說道:


    “可我現在太難了。您進來時曾諷刺我是否嫌棄王府給的月例銀子不夠,說出來隻怕王爺笑話,王府的月例銀子我可是摸都沒有摸到過。包括楊府的嫁妝銀子,全部都收在楊嬤嬤手裏。她拿捏著這院裏的所有銀錢,丫鬟們自然都聽她的。我想把人勸過來,隻得靠兩片嘴皮子。連個空頭許諾都不敢給。有心給她們找好去處,準備嫁妝,可實在是……”


    楊芸兒苦笑一聲,繼續給李泓暄斟酒。這回李泓暄很自然地接著喝了。


    “別的高門嫁女,都有陪嫁的鋪子和田地,但楊府待我敷衍,雖然十裏紅妝,家具擺設,這些麵子上的都給足了,可裏頭過日子的進項一概沒有,就是壓箱底的幾百兩銀子,也全在楊嬤嬤手裏,我根本就不能肖想。也就是今日酒後能放肆和王爺這麽一說,我首飾丟了,連自己想去買一件新的,都做不了主。”


    說著,楊芸兒自斟自飲,也來了一杯。喝完,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這個動作讓李泓暄一愣,他是見識過王美人撒嬌要頭麵要銀錢樣子的,但眼前這個小側妃一點沒有撒嬌的痕跡,倒是更像與自己吐苦水的兄弟,或者是親近的下屬。


    楊芸兒還在繼續說:“王爺說我小門小戶沒什麽見識,這也是實話,我本不是金尊玉貴錦繡堆裏長大的,也習慣了過苦日子。伺候的仆婦太多,我不習慣,所以想著不若打發了清淨,有些掃灑整理的活計,我自己能幹。能節約一點是一點,哪怕銀錢不到我手裏。”


    李泓暄盯著楊芸兒,但楊芸兒的目光看向窗外風中發抖的芭蕉與薔薇枯枝,她仿佛真的隻是在和朋友談心,與自己絲毫沒有任何眼神交流,更不用說眼神拉絲。


    其實楊芸兒一直偷偷用眼角餘光關注著老板的反應,覺著此刻火候差不多了,她突然轉向李泓暄,抬起手用指關節敲了敲桌子,神秘道:“府裏原本給我配了十二名二三等的奴仆,我一下子散了一半,我算了下,這樣一個月差不多可以節約下四貫錢還餘一百個銅板。”


    說著楊芸兒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是等待誇獎的小孩一般。


    這回,李泓暄真的看不下去了。他童年算不上幸福,但確是真真實實家裏有皇位且有礦的那種,怎能容忍府裏的女人每個月摳摳搜搜為節約個幾吊錢而沾沾自喜呢。


    雖然這個女人隻是名義上的側妃,但也代表了王府的臉麵啊!


    提及臉麵,他聯想到前幾日羽墨說側妃讓人將那個找回來的大鳳釵要回去了。這種被賊人碰過且折損了尾巴丟了寶石的東西,哪值得再戴?


    他當下撣了撣衣服說道:“你大可不必替我省錢,說出去都是給我王府丟人。這樣吧,我每個月另支你五兩銀子,直接從我外院帳上走,你尋信得過的人每月月初來外頭賬房處領取,繞過你那個什麽楊嬤嬤。”


    五兩銀子可以抵上普通莊戶人家好幾個月的嚼用。楊芸兒原本每個月十兩月銀子,李泓暄漲了一半,且直接打入楊芸兒賬戶。這個老板可以跟!


    但每月漲死工資對於楊芸兒來說,還不夠,她屏住呼吸,小心控製著自己的微表情,心裏寫滿期待。


    李泓暄看了看楊芸兒素淨的發髻道:“丟了個鳳釵不值當,回頭我再讓人給你送點頭麵進來,另外,”李泓暄停了一停,繼續說道:“你若真能替我解決了楊府那幾個妖精,過幾天我空了,我便讓外院管事盤一下,挑一些鋪麵,莊子給你,你斟酌著辦事,別失了王府該有的氣度。”


    楊芸兒當下給李泓暄行了一個標準的福禮,千恩萬謝,同時也替那三個謝了李泓暄的仁慈。


    她覷著李泓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得意神色,回道:“今日是王爺第一次來我院裏用飯,楊嬤嬤要我引薦那三位姑娘,我拒絕不得,請王爺體諒。”


    “三人中,綠柔是琵琶高手,柳芊歌喉一絕,嫣紅善舞,王爺權且看一看,若您不喜也可當麵拒絕她們,這樣一可全了我的任務,二也全了您不近女色的名聲,來日我便以此為由頭,慢慢勸著她們不要把自己的目光局限在王府內,外麵自有廣闊的天地,王爺您看可好?”


    李泓暄聽完把杯盞一放,眉頭立馬皺起來了,看來這小妮子還是算計了我。


    楊芸兒將小老板的表情看在眼裏,她笑道:“王爺可別以為我是利用您呀,我們既已達成契約婚姻的共識,我自然得求著王爺幫襯,來日若真能放了這些苦命的姑娘出去,也是王爺的功德一件。我真心替他們謝謝您。”


    說著楊芸兒再次起身,對著李泓暄鄭重一禮。


    她把老板高高捧起,由不得李泓暄拒絕。


    果然此時李泓暄手冷腳冷,心更冷,但臉上還是勉強撐起一絲暖意,說道:“你倒是考慮的長遠,本王便依你罷。”


    此時撥霞供鍋子底下搖晃的小火苗終於熄滅了,屋子裏更冷了幾分。


    好在鶯兒帶著張婆子進來,楊芸兒的話也講完了。


    張婆子見了李泓暄,到底有些緊張。與鶯兒一起放下了食盒,退後幾步,直接拿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撲通一聲跪下,對著李泓暄就重重磕了一個頭,好在她招牌的眼淚鼻涕算是忍住了。


    李泓暄見了,擰緊了眉頭,但他好歹看在楊芸兒麵上,屈尊忍下了張婆子的粗鄙,沒有表現得太過嫌棄。見那張婆子仿佛開口要說話,李泓暄立即擺了擺手,丟下豐厚的賞錢,將人打發走了。


    楊芸兒見狀笑了笑,直接讓鶯兒去關門窗,把兩邊火盆裏的炭火撥旺,屋子裏才漸漸好起來。


    桌子上的撥霞供已撤下,換了農家臘肉臘腸和炙肉脯,還有梨膏糖,楊芸兒一邊獻寶似得和李泓暄介紹,一邊讓鶯兒另燙些酒來。


    李泓暄一眼看到了炙肉脯,心下一轉便問:“你將這肉脯送給了婉兒?”


    楊芸兒正忙著推銷自己院裏的產品,聞言一愣,立即笑著說:“是呀,這個吃著好,那時候我也不曉得正妃娘娘有孕,她給我送來了珠釵並新披風,我想總得有所回報。”


    說著她赧然一笑:“王爺您也是知道妾手頭實在緊張,也就是之前大廚房賠來得肉寬裕些。但我是真的覺得好吃,才拿給她的,哪怕賞給丫鬟們當個零嘴吃也是好的。”


    李泓暄盯著肉脯看了看,拿起吃了下。


    “王爺你說好吃嗎?”


    李泓暄點了點頭,楊芸兒正要厚臉皮自誇,卻聽得李泓暄沉聲說道:“婉兒那裏,你不要隨便送吃食,萬一氣味衝了,惹得她害喜。”


    看著李泓暄的表情,楊芸兒當下反應過來,可能有人嚼舌頭了。


    她聯想到上輩子看得那些宅鬥宮鬥小說,心裏一陣歎息,深宅內院,單純的交心太難。但她麵上並無表現,而是點頭如搗蒜。


    ———兩個院子的一條分界線——


    隔壁正院的東廂房內,三個替補正在做最後的準備。


    她們無一不是濃妝豔抹,身上裝飾較之先前更為隆重。


    三人中,一會兒即將獨唱的柳芊打扮的最為華貴,她本是明豔大氣的長相,姿色在當時紅梅苑中便是一等一的,並不比楊芸兒差。今日她做了一個漂亮的牡丹頭,插滿絨花。


    因著她的發髻最為複雜,此刻,唯有她還沒有完成最後的裝扮。


    見她拿著兩支金釵猶豫不決。嫣紅上前勸道:“我們隻是去幫襯娘娘。太過隆重,並不好。”


    柳芊冷哼了一聲,不悅道:“你隻同她出去上了一趟香,便像喝了迷藥一般幫著她了。可別忘了,她不過就是姓楊,但與老爺夫人早就出了五服,算什麽主子。楊嬤嬤可是說了,我們幾個無論誰得了王爺青眼,夫人那邊都是一般對待。你若沒這個誌氣,可別攔了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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