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這些事情都是由奶娘和侍女來做。


    可如今,她們都在另一個馬車上。


    矜貴的太子殿下哪裏有做過這種事,他神色僵硬,便是林今絮也隻見過他這一回這般的模樣。


    林今絮眨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道。


    “我來吧。”


    還好馬車上備了尿布和赳赳的新衣。


    否則若是要換馬車交給後邊的丫鬟們,那還有些麻煩。


    如今畢竟是在鬧市之中。


    隻是出乎林今絮的意料。


    裴知宴搖了搖頭:“孤來吧。”


    他話音剛落,便收到了林今絮震驚到不可思議的目光。


    著實不是林今絮不信任他,隻是,裴知宴先前並沒有做過這種活。


    尤其是...她還記得,裴知宴可是每回見到赳赳尿在身上,都會皺著眉頭。


    如今他竟然說要親自來給赳赳換。


    林今絮看向裴知宴的目光之中都帶了些戲謔。


    她倒是想看看,從未做過這些事情的殿下,會鬧出怎樣的笑話。


    可叫林今絮失算了。


    裴知宴先前確實沒有親自給赳赳換過尿布。


    可他見過好幾回,腦海之中還有印象。


    隻是未曾上手過,確實是有些生疏。


    一開始給赳赳脫下褲子時,赳赳的臉上還是滿臉的不情願。


    咿呀地朝著林今絮叫喚著,似乎是不滿意笨手笨腳的父王來給他換小衣裳。


    可林今絮卻沒這麽好心。


    她如今早已站在一旁看熱鬧了。


    她眸色之中帶了笑意,卻見裴知宴的動作雖還是像方才一般的慢。


    卻極有條理,便是赳赳也沒有任何被他動作弄出來的不舒服。


    乖乖地靠在自己父王的懷中。


    林今絮看著煥然一新的赳赳,和裴知宴滿頭的大汗。


    便是杏眸之中,都漾著淺淺笑意。


    裴知宴鬆了口氣,隻是看著自己懷中乖巧萬分的兒子。


    方才那一瞬間的別扭好像都煙消雲散了。


    林今絮知曉,他親力親為是看重赳赳。


    等林今絮剛想說些什麽,便聽見馬車外的啼哭聲。


    林今絮一愣。


    如今馬車已經過了鬧市,算算時辰,應該剛到郊外。


    林今絮掀開簾子,便瞧見了一個瘦弱得幾乎脫相了的婦人,懷中抱著個瞧著隻有四五歲,瘦小黢黑的女娃。


    林今絮扭過頭來看向裴知宴,她眼眸之中閃過一絲不忍。


    相較於林今絮的善心,裴知宴卻擰眉沉思。


    他交代車夫下去,問了她們是哪兒的人。


    京城並無災害,瞧著如此瘦弱,不像是京城中人,倒是像從何處逃荒來的。


    果然,車夫回來之後朝裴知宴匯報。


    “回殿下,那人說,她們是從蜀州來的。”


    蜀州這個地方林今絮並不陌生。


    當初,便是裴知宴將五公主送到那兒去的。


    隻是,蜀州雖沒有京城富裕,可卻也不至於吃不上飽飯。


    更何況,蜀州離京城山高水遠,若是蜀州民風安定,她們又如何會千裏迢迢跑來京城?


    裴知宴思忖了片刻。


    “將她們二人帶上,待會兒孤有話要問她們。”


    林今絮看著裴知宴抿著唇的樣子,她伸出手來,揉了揉他皺緊的眉心。


    裴知宴一愣,卻沒有任何的動作,任由林今絮這般擺弄。


    林今絮笑道。


    “殿下這般心掛蒼生,是他們的福分。”


    她目光又落在了赳赳的身上:“景嶽有這般好的父親,也是景嶽的福分。”


    被心愛的女人如此真心實意地誇捧,放在平日之中,裴知宴唇角就不會放下過。


    隻是如今,他心中已然察覺到了蜀州如今怕是不簡單。


    便伸出手來,揉了揉林今絮的臉。


    “什麽福分不福分的,生在皇家,食萬民進貢,又如何不得為他們做些事,才能對得起百姓。”


    等到了京郊別苑之中,裴知宴先叫人帶她們母女二人去洗漱,給她們吃了頓飽飯之後,再叫人帶來麵前。


    那母女二人先前沒見過這般尊貴的主兒,便是給裴知宴請安時候,雙腿都在打顫。


    裴知宴目光落在那麵黃肌瘦的婦人身上。


    “你說,你是從蜀州而來?”


    婦人點頭,便一句不敢說多。


    裴知宴擰眉:“可蜀州從未有人來報,有旱災或水災的情況,你又為何背井離鄉?”


    聽著裴知宴的話,便是婦人都忘了規矩。


    她冷哼一聲。


    “風調雨順之際,那些草菅人命的官員,就是最大的惡人,是他們逼迫我們背井離鄉的!”


    她話音剛落,便有侍從在一旁訓斥了句。


    “膽敢在太子麵前放肆!”


    裴知宴抬手製止。


    便是林今絮如今都看得出,裴知宴麵上神色難看極了。


    他問道:“蜀州,除了你,可還有其他人也有這種情況?”


    方才被侍從嚇了一跳的婦人急忙點頭:“當然是有的。”


    她看了一眼身側的女兒,眼底的淚都要湧出來了。


    “草民的夫婿早亡,家中就草民一人帶著這個孩子,前幾年雖然收成算不得好,但人好歹也能活下去。可今年之後,稅重的,便是要逼死我們這些老百姓啊。”


    她擦了擦眼淚,將女兒摟進了懷中。


    “您是太子,是大官!若是咱們還有一條活路,何苦費了這般大的勁兒,來京城討生活。”


    林今許聽著那婦人說的話,目光落在那怯懦的,縮在她懷中的小女孩身上。


    她默默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如今她也生為了人母,自是看不過去有孩子便是連活著都是奢望。


    裴知宴沉思了片刻,叫人將她們先帶下去,好生安置。


    又喚了侍從來,叫他們按照那方才婦人口中的話去查,查查她話中的真偽。


    尤其是如今的京城之中,到底有多少從蜀州流落而來的可憐人。


    若是事態嚴重,他定要向父皇匯報。


    等事情都交代下去,隻等著他們稟告之後。


    裴知宴看向了一直坐在旁邊,神色溫柔,落在他身上的女人。


    裴知宴走上前去,看向林今絮。


    “這是在想什麽?”


    林今絮搖了搖頭:“我隻是在想,那孩子看著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去同母親這般背井離鄉,若是有得選,她們也必然不願意吧。”


    裴知宴想到了林今絮會說的話。


    隻是,他歎了口氣。


    “那女孩,如今已經六歲了。”


    -


    六歲?


    林今絮沒有掩蓋住麵上一閃而過的驚訝。


    她唇瓣動了動。


    “可她瞧著...”


    這麽瘦小的身板,竟然六歲了?


    裴知宴頷首:“怕是從小便沒有吃飽飯,瞧著便比同齡人矮小得多。”


    他話音剛落,懷中便出現了個人。


    林今絮摟住他的腰,便是眼神之中都是罕見的迷茫。


    “如今我做了母親,著實是見不得這種場景。殿下,你要幫幫她們。”


    裴知宴大掌覆蓋在林今絮纖弱的腰肢身上。


    他頷首:“這件事,孤自然是會解決的,你不用擔心。”


    他笑聲從喉嚨之中散漫出。


    “你與赳赳,不必顧著這些,這兩日好好玩便好了。便是天塌下來,都有孤在。”


    林今絮乖巧點頭。


    她知曉也相信裴知宴的能力,如今他知曉了蜀州的事情,定然是會為那兒的百姓做主的。


    隻是,林今絮也不免想到了蜀州的五公主。


    她想到了方才的話,說是前幾年雖是、不好過,可人好歹有飯吃,但今年之後...


    若是按照時間一算,五公主不就是今年年初之際,被送到蜀州的嗎。


    也不知曉,這件事會不會與她有關。


    林今絮下意識看了裴知宴一眼,見他眉頭擰緊,卻應當還沒有將思緒往五公主那兒引。


    正當林今絮出神之際,鬆蘿滿臉喜意地端上來了一小碗西瓜。


    “主子,這西瓜奴婢先前放在泉水之中,如今冰涼爽口得很,主子與殿下都吃一些。”


    似是聽見了吃的,原本在後屋之中的赳赳吱吱呀呀,便是連奶娘的聲音都傳入了林今絮的耳中。


    “小皇孫,奴婢的小祖宗,您這是要去哪裏?”


    林今絮聽著奶娘的聲音一笑,揚聲道:“叫他過來吧。”


    等見了赳赳肉乎乎的小臉,又想起了方才瞧見的那瘦骨嶙峋的小丫頭。


    林今絮看著麵前的西瓜頓時有些出神。


    大概是猜到了身旁人是如何想的。


    裴知宴開口道:“你吃些便好,若是有多的,便賞了下人們。”


    林今絮一愣,她抬起頭來看向裴知宴。


    她知曉裴知宴不是這般舍不得吃食之人,隻是,他既然看出來了她想賞些給那小丫頭,為何要阻攔。


    裴知宴沒有過多解釋。


    “鬥米養恩,升米養仇。今年西瓜尚且是普通百姓人家都吃不起的,你這般給了她,她日後若是賴上你了又如何。”


    林今絮下意識想,不過是個婦人和小丫頭,花不了多少銀兩。


    隻是,她看向裴知宴的眼睛,瞬間看懂了他眸中的意思。


    她們母女二人原本就是來京城討生活,若是她想幫助她們,應當給那個婦人找個能活下去攢些銀子的營生,而不是直接施舍給她們。


    隻是...


    林今絮雖懂這個道理,可看著眼睛亮亮的,對著那一碗西瓜吧唧嘴的赳赳。


    還是道。


    “隻是那小姑娘著實是可憐,我...”


    林今絮這般說了,裴知宴便自然懂她的意思了。


    他開口道。


    “來人,送一碗過去,給那女童。說是林夫人賞下的,”


    林今絮一愣,她抬起頭來看向裴知宴。


    方才他那麽說,原本她還以為...


    裴知宴歎口氣。


    “你想,便給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物件。孤先前說的話,隻是告訴你罷了。日後你位份更加尊貴,若是想攀附你之人,借了你這純善之心,又該如何?”


    林今絮唇瓣動了動,脫口而出。


    “總之殿下都會在我身旁,若是我有什麽不懂的,問殿下便好了。”


    沒想到林今絮竟然是這般的回答,便是裴知宴都一愣。


    他啞然失笑,一時間都沒有反駁的話。


    著實是,略有歪理。


    隻是下一刻,裴知宴便繼續開口:“若是赳赳日後來問你呢?”


    林今絮不說話了。


    她知曉裴知宴的意思,隻拉了拉他衣袖。


    “我隻是看著那女娃可憐罷了,殿下莫要給我當夫子了。”


    裴知宴冷哼一聲。


    “夫子?夫子見到這般蠢笨的學生,可是要上戒尺的。”


    林今絮先前在女學時,都是名列前茅,可戒尺這東西卻也挨過幾頓。


    她登時沒了話說,隻捧著小碗退到一旁。


    “這西瓜得趁涼吃,殿下也快些吃吧。”


    明明知曉林今絮這是在轉移話題,隻是她是裴知宴自己寵壞了的。


    便是如今這般,也是他寵壞了的結果。


    罷了。


    裴知宴搖了搖頭。


    也如林今絮所說一般,他會護著她周全,不會叫那些奸邪小人有機會利用她。


    想清楚後,裴知宴便不再糾結於區區西瓜。


    他走上前去,三兩口就將林今絮碗中切好的西瓜給吃了。


    林今絮方才才吃了一口,完全沒有料到裴知宴會有這麽一手。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麵前的男人。


    林今絮張了張嘴。


    “我的瓜...”


    西瓜汁水頗多,入口清脆卻甜膩,若不是想逗林今絮,他也不會吃這麽多。


    裴知宴眼底方閃過一笑意,他剛要開口說些什麽。


    赳赳癟著嘴,哭聲洪亮。


    林今絮瞧著已然愣在原地的裴知宴,方才被搶了西瓜的無奈都煙消雲散了。


    她笑眼彎彎,看著頗有些手足無措的裴知宴。


    堂堂太子殿下哪裏遇見過這種事,便是這輩子最慌亂無措的時候,都給了麵前這對母子。


    小嬌娘笑麵盈盈地看戲。


    一旁白皙圓潤的稚子拉著嗓子哭嚎,似是在不滿自己父王一口將那些西瓜給全部吞了。


    便是一口他都沒吃著!


    林今絮噗呲一笑。


    她目光帶著揶揄,來回在裴知宴與赳赳的身上亂轉。


    卻見下一刻,裴知宴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掏出來個布老虎。


    林今絮下意識看向裴知宴,挑了挑眉。


    她可從來沒發覺,殿下如此惦記著他這個兒子。


    裴知宴被林今絮這麽一看,不知為何,登時生出一絲心虛感。


    那日下值回來,心血來潮路過了市集,正巧遇上了賣小物件的老漢。


    老漢在瘦得同竹竿一般,夏日炎熱,整條道上隻剩他一人了。


    裴知宴隻看了一眼,便扔給他一錠銀子,取走了他攤位上的布老虎。


    若是這件事同林今絮說,她定是會笑話他方才說的話。


    赳赳見到布老虎,圓嘟嘟的眼睛裏滿是驚奇。


    在二人的注視之下。


    他突然一聲。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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