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春闈放榜的前一日夜裏。


    京郊之外,諾大的趙府書房之中,燈火通明。


    今日,桌案之上罕見的沒有擺著任何的文書。


    而是一封信。


    燭光搖曳,映照著男人佝僂的背影。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便是外頭有人敲門,趙大人都仿佛從未察覺得到。


    他隻恨自己,恨自己竟然這般的識人不清。


    堂堂一名一品太保,竟然栽在一個黃毛小子的身上!連他喜好小倌這麽大一件事,在婚期之前,都沒有察覺出來。


    平白叫自己的女兒嫁了這樣一個偽君子!


    趙太保隻覺得痛心疾首。


    因著時間久遠,又怕是因為安南侯府將證據全部都清掃幹淨的原因。


    他並沒有找到林今絮那時候暗示他的,有關靜兒去世的消息。


    隻是,他派出去的人,卻莫名被引到了京城之中最大的酒館裏。


    而碰巧,許慈暉正帶著他的新寵兒在吃著酒,提前慶賀著明日的放榜。


    畢竟,誰都知曉他有一個嶽丈,便是這主考官。


    便是前十入不了,榜上的三十人,也總少不了他的位置。


    而好巧不巧,這場景和許慈暉自然流露出來的這一些話語,便是叫趙太保派出來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趙太保從書信之中的內容晃出腦袋之後,他抬起頭來,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他抬起頭來,想起來了。


    他方才著人請了副考官來。


    趙太保捏了捏眉心,讓自己的神情看上去不那麽的落寂。


    “進來吧。”


    進來的是他屬下羅大人。


    趙太保雖掩蓋住了臉上的神情,卻還是掩蓋不住眼底的倦態。


    羅大人拱手道:“大人,您可要注意好自己的身子啊。”


    趙太保擺了擺手:“今日這麽晚,我讓你來,是為了一件事。”


    羅大人立馬打起精神來了:“什麽事?您說。”


    趙太保這才開口道:“前十的名字之中,我不想看見許慈暉了。”


    羅大人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議,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見的話。


    許慈暉?這不是趙大人那早逝小女兒的夫婿嗎?平日裏還聽說趙大人對他青眼有加。


    可如今,怎麽在前一日裏莫名叫他將這名字給去了?


    這榜上的前三名都是過了陛下眼的,不能更改,但是從第四到第十名,就有的由頭了。


    雖說那許慈暉隻是第六名,但…


    趙太保看向他,似乎是不滿意自己的話被下屬質疑。


    皺著眉:“怎麽,本官的話你還有什麽異議?”


    羅大人一下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抽離出來,急忙搖頭。


    “屬下不敢,屬下立馬去辦。”


    羅大人頗為緊張地看向趙太保。


    這幾年來許是趙太保的年事漸漸高了,便是脾氣也是愈發的大。


    對待陛下或者同級的官員還好,可是對於他們這底下人,卻是責罵有加。


    甚至從來都不顧及場合,先前聽說,便是連太子殿下的麵子都給下過。


    羅大人隻怕自己什麽時候觸及到了趙太保的逆鱗,叫他對自己生了怒,從此之後再也不重用他了。


    要知道,趙大人可是當今朝堂上從一品的大官員!更是陛下年幼時候的伴讀。


    身份地位都不是普通的官員可以比擬的。


    便是受他再多的氣…


    羅大人抬起頭來看著愈發蒼老的趙太保,咬了咬牙低下頭來。


    為了晉升,也是可以忍的!


    隻是趙太保似乎是心中還藏著什麽事,看向他時候並沒有帶什麽神情。


    趙太保擺了擺手,話語之中都帶了些有氣無力。


    “罷了,你下去吧。”


    羅大人鬆了一口氣。


    “是,大人。”


    羅大人退下的腳步稍稍一頓:“大人,如今夜重了,您還請早睡才是。”


    趙太保擺了擺手,卻什麽都沒有說。


    等腳步聲漸漸遠了,趙太保才扯了扯嘴角。


    雖說如今讓許慈暉下榜是不太可能的,但,讓他去了末尾,也算是惡心他了。


    畢竟,他會讓許慈暉知曉。


    他懲治他的手段,卻斷斷不會停歇。


    趙太保眸色閃動了一下。


    喚人。


    “來人,去安南侯府,就同世子說。本官在晩亭那兒等他。”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


    “本官,一定會在那,親自等他。”


    —


    晩亭,月光慢慢低垂,夜裏寂靜無聲,隻有江邊潺潺的流水聲,撫平著人們躁動的人心。


    今日夜裏,許慈暉原本就睡不安穩。


    不為別的。


    畢竟第二日便是放榜了,苦讀十餘載,終於要見到光明。他又如何能睡得著覺!


    就連先前在東宮之中莫名中毒去世的妹妹,如今都已經被他拋在了腦後。


    萬事哪裏有他的前程重要!


    而就在這時,趙府之中的侍衛穿梭長廊而過,精準地看向了許慈暉。


    許慈暉放下手中的書卷,三兩步上前去。


    他麵上稍稍露了一些疑惑。


    “大人怎麽來了?可是嶽父尋我有事?”


    侍衛躬身道:“大人說有事相商,就在晩亭等著世子,世子趕忙過去吧。”


    這個點兒?晚亭?


    許慈暉雖然心中閃過疑惑,可畢竟是趙大人的親近侍衛。


    他說的話,定然是自己嶽父的意思。


    於是,許慈暉頷首道:“好,待我換一身衣裳,便立馬出門,隻是,嶽父得好等了。”


    安南侯府離晚亭有一段距離,隻是既然是嶽父尋他,定然是有什麽急事的。


    隻是…


    許慈暉歎了一口氣。


    他就怕趕不上來安南侯府報喜的小童。


    就是真真遺憾了。


    不過這個想法也隻持續了一瞬,便被許慈暉拋在了腦後。


    春闈雖然重要,可相較而言,往後還有殿試。


    可是直接麵見聖上,甚至…還有被欽點為狀元,探花,榜眼的可能!


    許慈暉心中閃過一絲火熱,可畢竟麵對著趙府的侍衛,麵上還是掛著虛偽的笑。


    許慈暉心中還記掛著事,便是手上動作都加快了許多。


    隻是,畢竟方才便已經是深夜了。


    等他隨著侍從到了晚亭之後,天邊一角,都能隱隱約約見著微弱的亮光了。


    趙大人背著手站在亭子裏。


    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連許慈暉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


    許慈暉走上前去,躬身道。


    “嶽父大人。”


    趙大人沒有動。


    許慈暉眉心微皺,剛要開口再喚他一聲。


    卻見趙太保已經轉過身來,看向他了。


    隻是今日的趙太保似乎與平日之中略微有些不同。


    看向他的時候,眼神之中閃爍著的寒意,像是能化作實形的利刃一般。


    許慈暉低垂下頭來,他似乎還能聞見身上雛兒的氣味,叫他躁動不已。


    他千想萬想都想不到,他這個向來待他溫柔的嶽父,今日究竟是怎麽了。


    侍衛早就已經在許慈暉到時便退下了。


    許慈暉等了半晌,還不見趙太保說話。


    疑惑抬頭。


    便瞧見趙太保麵露冷笑,說出來的話卻如刀箭一般,刺痛人心。


    “安南侯府的世子若是要外放了,倒不知道許家老兒可會怪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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