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時的荒野是最美的。


    月光皎潔明亮,照耀著大地有如白晝,然而那光是溫柔的,清涼的,就像——媽媽的注視。


    在月亮的注視下,所有生靈愜意無比,它們似乎擁有了很多安全感,毫不擔憂隨時會有什麽生命威脅、滅頂之災,它們窸窸窣窣傾巢出動,覓食、交配、甚至高歌。


    白色的巨狼一動不動佇立在高處,像一尊驕傲的雕塑,隻有當夜風吹過,雪白的毛微微拂動,它才迎著風眯一下眼睛,隨即又繼續全神貫注地靜默著,聆聽著。


    如果你在滿月的夜晚來到荒野,大概會看到它,會詫異為什麽這裏居然有北極狼,而且體型如此巨大,但誰又會深更半夜出現在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呢?


    ◆


    凡人看不見的結界裏,林笑風正閉著眼睛盤坐其中,細密的汗水從緊皺的眉間滲出,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他左手食指一直戴著一隻戒指(這也是他學校女生覺得蘇的點之一),銀白色的戒托被雕刻成獸爪的模樣,裝飾則是一顆血紅色的“寶石”。


    此刻“寶石”正持續發著詭異的紅光,隨著他的呼吸而一強一弱地變幻,所以大概不是普通的寶石吧。


    ◆


    他看見十四歲的自己,正滿臉憂愁地問著:


    “媽媽,這一滴血,真的能封印住那東西嗎?”


    “封印的容器越小,力量越強大,相應地,對看守者靈力的要求也越高。”


    紅光變得很夢幻,在這夢幻中,母親轉過來的臉龐,帶著令人心安的溫暖笑意。


    “所以隻有媽媽可以做看守者吧!”他的聲音開始帶著哭腔。


    母親微微笑著的臉上卻是不容否定的決絕:“孩子,來不及了,那東西的毀滅性已經越來越大,你伯父、鶯寧,甚至紫樹夫人,還有曾外公……已經有太多人犧牲了,整個世界越來越失控,再不製止它,人間就會變成絕望的地獄,現在媽媽就算耗盡靈力而死,也可能隻能毀掉它一部分元神,另一部分,會逃逸到隱秘的地方,伺機重現的。你必須抓住這個時間空隙,好好修煉,等它再出現的那一刻,第一時間封印它,明白嗎?”


    他慌張地一直搖頭:“我怕……我做不到……”


    ◆


    肩頭變得沉重起來,母親的手滿是托付,按了又按:“你做得到的,你是我李小良的兒子,你是神獸赤焰的兒子啊。”


    他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很快泣不成聲:“我不想媽媽死……媽媽!我舍不得你!你不要去!!!媽媽……你跟我們一起躲起來,我們等……我們等別人……等別人來救我們……”


    “可以等誰呢?還能等誰呢?……這麽多天了,孩子,等不到了……”母親搖著頭,雙眼中也滿是淚水,手移上他的臉龐:“媽媽隻有拚盡全力一戰,不毀它元神也要重創它,讓它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再出來,才有可能真正地救你、救更多的人……媽媽也舍不得你……當初決定生下你,我們隻想擁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幸福家庭,希望你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平安快樂地長大,上學、工作、談戀愛、結婚生子……不用去背負什麽,然而你注定是跟爸爸媽媽一樣,一出生便有責任在身,逃也逃不掉……我們以為隻要我們足夠強大,就能好好保護你,所有的責任,我們來承擔就可以,沒想到,老天不讓我們這麽自以為是下去了……”


    看他還在不停地抽泣,母親歎了一口氣。


    “媽媽曾經問自己,是不是不該帶你來這個世界,你便不用麵對這樣沉重的人生,也不用看到這個世界現在這個樣子……然而如果你沒有出生,在如今這樣絕望的時刻,我們又要去哪裏尋找希望呢?”


    麵對母親的無奈與無助,他知道自己必須懂事起來,不能像個普通小孩子一樣任性地撒嬌,他強撐著舉起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哽咽著叫道:“媽媽……”


    ◆


    母親看著他,露出放心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臉:“媽媽要出發了,你是個男子漢,照顧好一郎和妹妹,好嗎?”


    “嗯!”堅定的聲音,是男子漢的承諾呢。


    母親又定定地看了看他,似乎要下很大的決心才能說出最後這番話:“無論怎樣,媽媽都不可能回來了,如果看到滿月升起,說明媽媽已經成功了,媽媽一定會拚死做到的!可是……萬一……萬一……如果夜晚依然漆黑一片,就帶著一郎和妹妹藏好,等虹姨來找你們,千萬不要到處亂跑,不要去招惹那東西,也不要招惹任何人、任何生物,媽媽再也不能保護你們了,你們要靠自己,堅強地生存下去,知道嗎?”


    “知道了!”少年的哽咽聲,忍了又忍,最後終於還是止住了。


    ◆


    後來的日子是怎樣的呢?


    在等待月亮升起的那些天裏,十四歲的少年,帶著害怕得一直哭的妹妹,還有剛煉成人形不久道行尚淺的狼妖,在無邊的黑暗和恐懼中,到底是怎麽度過的?


    爸爸不在了,媽媽也不會再回來了,所有的長輩似乎都已經死的死傷的傷,沒有人可以求助,也再沒有人可以相信,隻有躲藏,提心吊膽的躲藏,以及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的惶然戰栗,一場又一場不得已的廝殺,寒冷,饑餓,絕望……這些,他已經不太想記起。


    他隻想記住,母親決絕赴死的背影是帶著光的,有一天月亮撥開濃黑的雲霧出來了,那一刻的光芒也是多麽地耀眼,多麽地令人熱淚盈眶,他更想記住,母親的囑托,要守住心裏的光,還要成為一個會發光的人,善良,熱情,永遠遠離那些黑暗的能量,永遠。


    ◆


    “砰!”


    “砰、砰、砰!”


    突然,一陣巨大的槍聲打破了荒野的寂靜,也穿透結界把林笑風從回憶中驚醒。


    ◆


    與此同時,還在城市的高樓間遊蕩卻一無所獲的林希珺,也聽到了槍聲,她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轉身從天台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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