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好好的,啊。」


    昏迷期間的夢魘在耳邊響起,溫馳的淚不知為何便湧了上來。


    原來他都能保住,原來他也能留在人的心裏,原來他的存在,真的如許深所說那般,是有意義的。


    「徐婆婆......」,溫馳的喉嚨被哽咽堵住,人輕輕吸了一口氣,「…會不會覺得我很傻?」


    許深心裏也不是滋味,一方麵思念外婆,一方麵又心疼溫馳,還有一方麵,是替曾經他們那場盛大卻荒蕪的鬧劇感到不平等。


    這種結局究竟配不配得上五年的誤會和沉默,說實話,許深感到不值,但如今這種結局,又似乎是最好的收尾。


    至少他知道了自己的外婆確實是壽終正寢,至少溫馳一直解不開的心結可以化為烏有。


    笑嘆了口氣,許深起身把溫馳手裏的杯子接過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是挺傻的,我們倆傻到一塊兒去了......話說,你當初為什麽那麽相信是溫林年害的我外婆?」


    為什麽?


    溫馳腦中緊接著回憶起了五年前他對峙時,溫林年的那句「你還在抗衡些什麽」。


    現在想來,也許對方的不辯解也是一種輕蔑和不屑吧。


    「也許……是我怕了吧。」溫馳抬眼看向窗外,陽光給窗邊的綠蘿拉下灰黑色的影子,幾抹閃著光的浮塵飄散在空中。


    萬物都有自己的命數,但當這命數趕上了人事時,人主觀上的膽怯便很容易去選擇逃避真相。他也許也想過去查,但他又在怕。


    如果是,他要怎麽做?如果不是,他又該怎麽做?


    當時的許深已經遠在法國了,徐婆婆也再無法笑著給他塞糖了,難不成他要追到異國他鄉,追到許深的麵前,流著淚再去說愛嗎?


    回憶湧上了心頭,溫馳搖著頭笑了。


    就算真到了法國,他也張不開嘴,他也無法去見麵。他是感情上的逃兵,隻敢遠遠地看一眼,然後帶著這一眼的記憶轉身離開,供接下來的歲月去回憶。


    就像遞不出去的情書,就像無法言說的。


    [你既怕又何必想,你既想又何必怕。]


    多年前讀的書如今突然湧入腦中,溫馳頓了一下,然後呼出一口氣撈起了許深的手,戒指在指尖留下了冰涼的觸感:


    「但至少,我現在不會再怕了。」


    也許就是這種勇氣,讓溫馳隱隱約約感受到了生活將要改變的某種證據——


    深淵早已不見,如今他正在拐角前行的大地上,留下通往光明的履痕。


    三月轉瞬即逝,天氣也一點點暖和了起來,路邊的梧桐樹重新長滿了新葉,鳥鳴聲起起伏伏的婉轉在城市的林蔭處,公園裏散步的男女老少也隨之漸漸多了起來。


    整個世界開始熙熙攘攘的破冰,生命也開始復甦。


    溫馳這段時間已經可以坐著輪椅四處溜達了,也許是躺的時間著實太久了,人一旦得空便會去醫院的花園裏吹吹風,順便帶著自己的速寫本隨便塗塗畫畫。


    拋去生離死別的悲傷,醫院確實是個好地方,浮世喧囂抵達不了病人的靈魂,眾生都會在此處變得安靜下來。


    在醫院待久了,就連最囂張的人都會去斂一身戾氣,在回憶和自省中變得沉靜。


    而溫馳喜歡這份沉靜。


    一隻瓢蟲落在了打開的速寫本上,溫馳垂眼細細地看著它紅色的殼,陽光化為一個亮點反射在其上,不斷擺動的黑色觸角似在探尋空氣中流轉的春意。


    一陣風過,瓢蟲張開翅膀,順著飄落的樹葉朝高處飛去,最後消失在花園的轉角處,溫馳的視野裏便隻剩自己模糊飄散的髮絲,以及灌木叢中粉綠色的花骨朵。


    緊接著,一個駕著拐杖打著石灰膏的人便一步一蹦噠地跳進了溫馳的視線。


    對方似乎沉迷於低頭看路以免摔個狗吃屎導致兩條腿都不能用,完全沒注意前方輪椅上溫馳眯起的眼睛中曉有興致的眼神。


    「媽的,什麽命啊……」張安平一個屁股蹲兒歪在了麵前的長椅上。


    他到現在腿瘸了一個多月了,天天就靠倆拐杖蹦躂,來醫院的人除了些看熱鬧的狐朋狗友,就剩下把懷孕的事情直接捅到他爹那兒的一夜情對象了。


    偏偏他爹喜歡孩子,又唯恐那女人直接把事情鬧到媒體上丟張家的臉,於是好吃好喝的給人供著,還打電話給他臭罵了一頓,要他收收心趕緊想辦法把人娶了。


    這是他能不能娶的問題?他真能娶那女人真願意嫁?


    張安平又想起了自己挨的那兩耳刮子和被踹的那一腳,直接一個激靈起了身雞皮疙瘩。


    「她就是想去父留子,再撈上個一大筆錢!」張安平咬牙切齒地憤憤不平起來,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一介紈絝子弟怎麽就混成了如今這副德行。


    「還有那個溫馳——」


    「我?」


    一個困惑的嗓音突然清冽冽從右側響起,張安平緊吸了一口氣猛看向右邊,打眼便見到了溫馳半紮著頭髮看戲的神色。


    陽光灑下,給人籠上了一層光暈,芝蘭玉樹,朗月清風。


    靠,這麽多年沒見,還是那麽好看。


    挨了兩頓打的張安平先生果真死豬不怕開水燙,慌亂和尷尬下的第一反應依舊是發出顏狗的讚嘆,還吞了下口水來抑製自己突然而至的心率不齊。


    「我怎麽你了?」溫馳低頭隨意描了兩下速寫本,一個翹著半條腿的小人便躍然紙上,「你腿瘸還跟我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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