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原地起風,風眼中兩位熟人,皆月白直?,一有位著淨白紗罩頂青冠,一位著柿色紗罩烏墨發帶,這話正是那位白衫仙人所言。


    薄奚尾生覺這聲音甚是耳熟,抬眼看去,果然是他。接了他這話頭,又俯首照看曦生,“我之如何,璧瓊豈會不知?”


    璧瓊仙君自知。他身旁那位同僚也是知曉的,再想其中曲折,兼之得見舊友,心情頗佳,未免一笑。


    “好久不見,阿離。”昭福確實有些日子不得見這位故友,自叛下天宮,邱離也免不得受了罰,自己躲躲藏藏,又豈會求之援手使人雪上加霜。


    “昭福,好久不見。”


    今日一見,確實算得上一件令諸仙君生樂之事。


    “卻不知,”蘭凰問道,他見過邱離幾次,不算生疏,更與璧瓊相熟,也不客套,“阿離.....靜臨仙君近來可好?”


    他問的是辜夙離。


    “那隻小黃鸝,每天飛來飛去,經常和太子殿下湊在一起,實在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璧瓊心不在焉地回道,瞧著那邊自甘斷袖的薄奚尾生,著實有幾分痛心疾首的悔意,“早知如此,在起命輪裏就該給你選做個女子,也讓我等開開眼界,多個茶餘談資。”


    “那大司命仙長豈不是要提劍追殺?”昭福調侃道。


    “可別提我那師兄克己郎君——我做的那些事你還當他不曉得?師兄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遇事才會提一提。這不就被他威脅著下了界來瞧一瞧,若是平常我賴一賴也就過去了,可最近他不知在忙些什麽,總也摸不到個影兒。”頓了頓又道,“又說是下麵可能生亂,叫我務必守著。可這人間幾十年一小戰幾百年一大戰已是尋常,幾千萬年間總能出個莫大的簍子,我一是好奇一是怕出亂子,隻得老老實實下來,路上碰上小狐狸,又見這許多舊友皆在,與你們碰個頭——”他瞧著曦生,撚起一綹頭發擺弄起來,“這傷,還是不借用仙法得好。該說不說,也算敖泠此生一劫。”


    “時候不早了,該回天機地宮了。”邱離出聲提醒。


    於是各位神仙互相道別,璧瓊話多之非常,臨走前還是忍不住提醒老友幾句,“帝姬這一魂魄按說是不該有什麽情劫的,這錯綜之事糾纏起來才造就如今局麵。你願做個斷袖,這敖泠小殿下未開竅的也未必肯。如溫樂那般美人也是經年癡念一朝碎,你可好自為之。”


    尾生抬首向璧瓊,眼中淡然堅毅,他一隻手始終握著曦生五指,卻道——


    “曦生並非阿惹,他有自己的脾性。無謂他是何身份,或男或女,我要做的,都隻是陪在他身邊,渡過每一場劫難,令阿惹元神重聚。我可以愛護照顧他,做他患難與交的朋友,也能做他親密無間的愛人,若能助他成功渡劫,我也能做他眼中的十惡不赦的魔頭,蠅營狗苟的小人,甚至刀劍相向奪其性命——我每來世間,無一不是為此。熠鉉下世,必擾人間,也自會影響阿惹轉世。我必將其糾正——太子殿下同我一樣,也為此頗費心力。阿惹元神殘片今次是為龍族敖曦生,下次,也可是花木獸石,或是人神仙魔,渡川心意如此,皆無二話。”


    渡川神君——即薄奚尾生一直照看那受傷的少年,幾句話令全場訝然。尤其蘭凰,雖不言語,卻頗受震動,一雙鳳目低沉,睫毛閃了幾閃。薄奚不顧其他,視線在少年身上片刻不曾離,手搭上昏睡的曦生額間,喃喃道,“怎麽這半日一點也不曾消熱,還是如此燙?”


    說話間,曦生身上那條龍雲暗紋錦被倏忽隆起,日頭漸垂,宮中紛紛亮起燈來,一名新來的小宮女一邊點著燈,一邊好奇地望向白龍閣方向,驚歎道,“也不知那頭用的是什麽芯燭,光耀竟如同白日!”旁人順著她目光看去,卻又什麽都沒有。


    那亮如白晝之光不是沒有,隻是極快地消了下去。邱離瞧著那從錦被中鑽出來,來回擺動的巨大白龍尾,欲走又還,狐狸的天性被激發出來,他化成原身,頭一歪,小心地用毛茸茸的肉爪子挨了挨那散著光華的白龍尾。


    小狐狸這一碰,曦生發出孩子般的嗷嗚聲,嚇得紅狐狸一縮,耳朵一動,隨即被眼中冒光的璧瓊一把撈在懷裏,這位司命仙君一閃身,揚長而去,空餘回聲。


    “各位,我倆先走一步,回見。”


    眾人卻無暇顧及,卻見曦生一直敷於額間的冷巾也隨滾動的汗珠滑落下來,原來是顯現出了一對可愛龍角。昭福瞧著他麵色緋紅,氣息不穩,湊近了瞧瞧,喚了一聲:“阿泠?”


    敖泠此刻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一直握著他一隻手的薄奚隻覺少年溫度似乎越來越高,幾乎像隻炭爐,其熱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便默默鬆開了。卻見那錦被萎縮起來,竟有了起火的勢頭。最先發現那火苗的,是昭福。無論成精成仙,這老桃樹始終自然怕火。嗅出一股糊焦味道,那被子的火苗一抖,他便眼尖地瞧見了。長袖一揮,火是滅了,敖泠卻不見了。


    或者說,他熟悉的敖泠不見了。


    床上傷重的少年無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曲曲盤桓且懨懨的白色巨龍,鱗片泛著靈光,整條龍仿似沉浸在光暈中,頗為華貴。可這龍卻毫無精神,一雙眼闔上,耷拉著腦袋靠在薄奚肩上,壓得他一身冷汗。看身型年歲不大,這小小床榻也容他不得,咯吱咯吱的響聲恐要將其壓塌。


    昭福以為是自己一時眼花或是出現了幻覺,又將袖子一拂,眼前景象卻依舊如此。“阿泠?”昭福試探著問了一問。


    白龍微微睜開眼,露出一絲縫隙。而後他將頭從薄奚肩上抬起,頗有些費力地晃了一晃,以示身份。


    “這便是南海龍族大殿下敖泠的真身。”蘭凰不急不忙,卻也有些疑惑,“他的傷早該好了,為何虛弱至此,如今連人形都維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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