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女帝一道詔書親下,謁者傳令,便將禦鑄府中鑄架被焚一事正式交由廷尉府審理,而禦史台那方自然也立即便開始著手驗審百裏允容之官曆。


    事才不過隔日,上尊在舒和宮中便也聽覺了風聲,得知昨日女帝竟就為了鑄架這麽一樁小事便親自去了禦鑄府一趟,一時也不知該做何評言了。


    戲倦了籠中的鳥,上尊便在庭下的石桌前落坐,支肘杵起臉來,微蹙著眉頭默然許久。


    瑾瑜在旁伺候著奉上溫茶,上尊擺手示意她擺去一旁,而後又過良久,才終於開口歎言:“想不到那潮餘竟會是朝雲皇胄、‘死而複生’的燕赤王……”


    這個消息也是今日才被眼線報入舒和宮的,得知這情況時,瑾瑜被驚得目瞪口呆,而上尊卻隻是冷笑一應,遣人退下後便一直逗著籠中的鳥,直到現在已過了近半個時辰,才終於開口說起了這件事。


    此事關乎兩國更關乎女帝,旁邊的侍人自然不敢應言。


    上尊揉了揉眉心,一時煩悶無比——


    燕赤王、百裏允容、上官瓏,如今為女帝所看重的人,竟沒有一個是月舒本國人。


    那百裏允容也就罷了,再怎麽著居的也不過就是個不幹朝政的旁職,倒是那上官瓏與燕赤王,一個由中原上卿士族中而來,一個自朝雲宗室密訪而至,而今還偏偏都近在女帝身邊。


    一想起這樁樁件件的煩心事,上尊便憂悶不已,於是蹙著眉怨為一歎罷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去將昭華宮那位郎君請來。”


    本添茶的瑾瑜聽了吩咐,動作微緩著抬頭瞥探了上尊神色一眼,便如常奉上茶去,又小心翼翼的勸言道:“那位郎君雖尚無名分,陛下卻待其寵勢頗盛,多年來也是頭一遭,想必是十分心悅此郎……”


    “他偏寵了此郎如此之久,孤卻猶未親見其人,然此事既已遍知於後宮,孤也不宜視若無睹……”


    上尊稍斂了斂淡顯怒意的態色,壓下了一腔心平氣和的語氣:“將人請來吧。”


    -


    眼下卯時才不過三刻,花非若去往上朝少說也還有近一個時辰的功夫才能回來。


    早間的功夫慕辭慣於在庭下習練刀法,近段時間來他在氐人灣一戰中留下的傷勢也漸已好全,加之心情愉悅,體力也恢複良好。


    初陽一縷溫煦的光線緩緩升照,正好越過牆頭投於梧桐庇蔭之下時,慕辭忽見迎光處有幾個侍官正走過了回廊的玄關,朝他此方過來了。


    瞧來人身上所著宮服並非是昭華宮中的侍人,慕辭便下意識警惕了些,在人走近之前,就先迎過去了兩步。


    “奴婢瑾瑜,奉上尊之命請郎君移步舒和宮。”


    上尊找他?


    自女帝回宮那日之後,他還沒在這宮城中與上尊照麵過,加之他在女帝身邊也並無名分,便想不出上尊會因何事還如此鄭重其事的遣身邊侍官來請他去舒和宮。


    雖然不覺得會有什麽好事,但慕辭還是氣定神閑的頷首應禮,“官人稍待,容民郎整服更衣,再往拜見。”


    “郎君請便。”


    兩方再一示禮後,慕辭便循廊走入女帝寢殿。


    雖然早知此郎頗得女帝寵愛,甚破格允許他留居於昭華宮中,但看見他竟入女帝寢殿中更衣時,瑾瑜還是隱隱震驚了一下。


    此番上尊邀他去往舒和宮的陣仗確實來得十分正式,不但遣派了自己身邊的領事的侍官,甚還派來了步攆,慕辭暗自在心中估摸了一下,這陣仗大約不亞於後宮正兒八經居有名分的郎主了。


    慕辭坐上步攆後,瑾瑜侍行在側。


    走過深長的宮巷,兩側朱牆尤將日光遮掩,天色尚為徹明,便壓得牆影之下些許沉暗。


    “女帝寵幸郎君之事後宮具已周知,上尊自也重視女帝之意,是故今欲親見郎君。稍後郎君拜見之時莫失殿前之儀,應答從心,上尊必不會難為閣下。”


    能近身伺候這些貴人的侍官毋庸多想必然都是個頂個的圓滑,深宮之中最忌多言,這些老狐狸必然不會講些多餘的話。


    “多謝官人提點。”


    慕辭笑然應罷,瑾瑜也就不再講話了,而慕辭則微微側身支肘靠住把手,兀自揣摩上尊見他的意圖。


    後宮具已周知他得女帝招幸一事,別的郎臣不了然情況大約也就隻當女帝是多收了個寵郎罷了,而上尊所思慮的必然是關乎女帝隱秘之事。


    畢竟那於女帝而言著實是個極其致命的隱秘。


    倘若上尊當真是為此事詔他而來的話,那他確實該好好考量一番應對之策了。


    步攆止停於舒和宮朱紅大門之外,瑾瑜為慕辭引道走過前庭,便在一洞門前止步,躬禮道:“今番上尊私見郎君,侍人不便入之,便請郎君入此門後循回廊向北,上尊就在內閣等候郎君。”


    “多謝官人。”


    頷首應罷,慕辭便獨身入門,循庭中小道走上廊階後,慕辭又回頭稍稍打量了一番,隻見瑾瑜已領一眾侍人退離。


    此乃舒和宮內庭,所避宮苑之深,若生何事外庭還真不一定能察覺。


    慕辭一路警惕著來到了那侍官方才所言的內閣門前,臨進門時又回頭將周圍環境細細打量了一番,敞開的閣門前一塘清池,左右也無牆樓藏隙。


    走入此門,慕辭仍不動聲色的將四周掃視了一番,卻不見上尊人影。


    “過屏風來。”


    這道幽沉的聲音從屋閣深處傳來,隻聽其聲便可揣知坐在那屏風之後的是何等雍容豔鎮的女人。


    “失禮了。”


    慕辭在門前拱手一拜後,便應其所言,繞過屏風,掀開垂掩月洞門的珠簾,才終於在那臨窗的榻前看見了這道華豔的身影。


    就近親眼見了上尊本人,慕辭才知原來花非若的絕色容貌實乃承自其母,雖然花非若的眉眼生得更具英氣,卻半點不及他母親來得鋒銳。


    “民郎拜見上尊。”


    慕辭俯首行禮,上尊則從榻上起身,緩步來到他麵前,輕輕將他的下巴端起,慕辭抬眼,她則隻淡淡落下一道冷銳打量的目光。


    “原本孤還好奇,一介江湖粗人如何能勝後宮諸多世家良秀而獨入女帝之眼,今日親眼一見後方才明白,原來所謂白衣竟是皇胄演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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