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方歇,濃雲未散,天海連成一片無際墨洋。


    一條揚著黑帆的海寇船蔽於山影之後悄悄近岸。


    放哨的小船先行抵岸,一番張望無異樣後才吹響了鴞哨,大船的甲板上海寇頭子一擺手,又是三五條小艇依次而出。


    “手腳都利索些,切不可誤了時辰!”


    大副在前催促著叫囂,後邊的人應著催促手腳並用的從小艇上將一口漆色深黑的棺材搬下來,卻著實是低估了這玩意兒的重量,於是手上一個沒落穩,棺材的一角重重砸下。


    棺內“當!”的撞出一聲響,沈穆秋頓讓一陣筋骨撕裂的劇痛扯醒了意識,卻是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來,然而四下一片漆黑,他也根本動彈不得。


    落箱的響聲驚動了他們的頭子,獨眼的頭領一回頭,人群一片鴉寂。


    此時前方的山峽間流出一陣嗚咽似的風泣,一群烏鴉驚翅而飛,哇哇叫囂著遠去。


    “噓。”


    頭領瞧了他們良久之後,隻是將食指豎在唇前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卻隻是這麽一下,後頭將近三十餘個平日裏窮凶極惡的寇匪便具是後頸一涼,於是個個屏息含氣,再不敢發出半點動靜。


    大副也不敢嚷嚷了,隻將眼中的殺氣傳露,幹活的幾人則小心翼翼的扛起歪斜的棺材。


    沈穆秋方才被猛撞了頭的金星還沒飄去,當下又驟感一陣天翻地覆,自己的身子便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在棺裏一滾,四肢關節皆不受自己控製。


    一切準備就緒後,大副隨頭領走在前,引領浩浩三十餘人舉著火把走進了那條夾在矮山與殘樓牆後的漆黑小道。


    海風過時往這山縫間刮過的呼呼哀嘯宛如鬼嚎,風止而回音悠蕩,好似此處每一洞腔內都藏著一縷幽魂,才能如此哀怨聲聲不絕。


    此島名曰鬼守島,島上此山生而嶙峋且多洞腔,無論什麽動靜在此都能被蕩成一抹哀怨,又常年蔽陰,寒氣不散,而水中暗流交錯,時常有人溺亡於此,於是久而久之這裏也就衍生了不少駭人傳聞,便得了這個名。


    沈穆秋一直細細的留意著外頭的動靜,然而外頭的人根本沒有任何交流,隻是一直在走,他就隻能聽見眾人沉默的腳步聲,以及一陣陣陰悚至極的風聲。


    雖然他以往所曆驚險不少,也見過不少古怪事,心理素質遠強於常人,當下卻也能在這番寂靜裏聽見自己惴惴不安的心跳。


    沈穆秋用盡全力控製自己的身子,卻隻是稍稍動了一動手指,然而就連指尖都是麻木的,細摸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分辨出自己身下的這塊板是木的質地。


    他這怕是讓人裝棺材裏了……


    而眼下最棘手的卻是他這身體,似乎被人注射了麻藥動彈不得不說,好像還受了些傷,遍及全身的痛意隨著他的心跳一陣陣的翻湧。


    他暫且估計不出自己的傷勢具體如何,但既然是連麻醉都壓不住的疼痛,這傷怕是不會輕。


    不過這傷也未必是讓人給打出來的。


    這事還得從他接受了鄭教授的邀請前往東海探索那座古東陸西岸的大國月舒國的末代女帝花非若的陵墓說起。


    探索這座將近三分之二都沉沒於海中的地宮過程自然是十分艱辛,尤其那片海域還正好處在地震帶上,海底情況複雜,海況極不安穩。


    由於一早就測定了此墓風險係數較高,故他作為有祖傳探墓經驗的摸金校尉,自然就帶著自己的搬山卸嶺隊伍先於手無縛雞之力的考古人員進入了古墓。


    在進入古墓差不多第四個小時的時候,他們剛摸到了主墓室的位置,卻就聽對講機裏在海上觀測情況的隊友說來了一陣大浪,船隊必須暫時撤離。


    然後緊接著墓室就發生了崩塌,他斷後護送隊員逃生,卻在最後一刻出路被墜落的巨石封堵,再之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沈穆秋還清楚的記得,他翻車的那個地方是大墓尚未完善的半成部分,那裏的墓室結構都還未經細琢加固,因而一崩即塌,若不出意外的話,他當時估計是被活埋在裏頭了。


    再之後就不知道是誰把他挖出來還把他塞進了棺材……


    但能確定的是,幹這事的絕對不是他本家的人。


    他們沈家自祖上傳承的就是摸金校尉這行當,雖然早在五代前他高祖父那輩便金盆洗手了以經營梨園為主要生意,卻也沒將祖師爺的技藝丟去,看生死自然是看家本事。


    莫說是他和他哥承得摸金秘術的經驗了,就他隊裏的人,隨他走南闖北這麽些年也早就任是誰都能隔著棺材辨出裏頭的粽子能不能動彈,怎麽會誤判他的生死?


    沈穆秋靜氣凝神的將他記憶中與他們沈家有過節瓜葛的嫌疑對象一一排查,卻忽聞風聲裏有沉銳破空,接著便是一聲慘烈哀嚎撕破了沉寂。


    海寇的隊伍才剛走出嵌於山裏的狹路,頭領身旁的大副便被幕影深暗處射出的箭正破喉口,鮮血湧射而出,人絕聲倒地。


    眾人應而止步,頭領偏頭瞥了地上血將湧盡的大副一眼,前方死湖升起的夜霧裏列排走來七八個魁梧的身影,手中皆持斧刃,每一步都踏了甲械重響。


    前方來者不善,海寇的頭領拔刀而迎,嘴上還不忘揶揄:“看來東家不太歡迎我們……”


    話卻沒說完,前方又一聲銳矢破空,鏘然一聲撞金激響,他們頭領才剛出鞘的刀應聲而落。


    “mohan doya q sado,keoto!”


    (這裏沒有活人經過,海盜!)


    沈穆秋屏息聽著棺材外交流的動靜,卻在心中大惑——這是什麽民族的語言?


    雖然站在那夜霧中的不過八個人,但海寇們都深知這不是自己該招惹的人,頭領也能屈能伸,就著對麵射落了自己武器的方便,自拾著台階就下了:“尊敬的安達大人,我們替薩安大人將女帝送來。”


    女帝?


    沈穆秋估摸著這該是哪裏的黑話吧。


    就算是裝模做樣,這海寇的頭領也成了一番滑稽的揶揄之態,然對麵那個名叫安達的異族人回複卻很冰冷:“你以為我不知道薩安的船在白浪灣遇到了滄城軍?”


    “薩安的船已經被滄城軍拿下了。”


    說罷,他便側身往旁讓出了後頭八人大抬的活棺,“但女帝在此完好無損。”


    後頭抬棺的人應之上前將棺停落在地。


    此棺一停落,沈穆秋心頭便湧上了一股極為不安的感覺,然而身體仍舊動彈不得。


    看著這口漆黑的棺材,安達沉默了良久,像是也拿不定主意了,便轉頭對左邊的人以他們的語言小聲交流了片刻。


    繼而左邊那人便朝棺材揚了揚下巴,“koha!”(打開!)


    海寇的頭領雖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卻依其態色語氣估摸知了其意圖,便衝後頭招了個手,“開棺!”


    棺裏沈穆秋駭然一悚,下意識琢磨起應對的法子,可身子還是動彈不得。


    為保棺內活人氣息,此棺並未被釘死,故開棺的人未攜起釘錘,便將斧刃鑿進縫裏,破了四角給撬開了。


    沈穆秋嗆了一口木灰。


    旁人撬鬆了棺蓋後,其海寇頭領見對麵惕然未前,便自己上前掀了棺蓋,往裏窺了一眼,笑道:“完好無損,一根頭發都沒少。”


    正裝睡的沈穆秋心中警鈴大作——他這是遭了人販子了?!


    安達依然狐疑的打量著這群海寇,仍是他左邊的人很機敏,走上前來拿刀尖抵開了那個一看就滿臉奸詐的海寇頭子,往棺裏張望了一眼。


    片刻寂然之後,他回頭對自己的老大點了點頭,回眼間瞥了那海寇頭子一眼,對方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金牙,猥瑣得恰到好處。


    安達走到棺前,將手舉的火把微微降低,照亮了棺裏的人。


    棺裏躺著的正是他們奉命在此等候、原本該是由薩安的戰艦護送來的女帝。


    她安靜的躺在棺中,華服加身猶如沉睡的謫仙,但細看她的眉眼容貌,又存著足惑世俗的嫵媚,或清冽,或妖冶,兩者糅為一幅難以言說其詳的美。


    至此,一直冷臉蔑視海寇的安達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目光卻仍專注而虔誠的打量著棺裏的女帝。


    “huny xiado moliyali heyleit moun xia houbet.”


    (就算是最惑人的海妖也不會比她更美。)


    沈穆秋完全聽不懂他們的語言,眼下動彈不得的裝睡著也不能睜眼打量他們,便隻能細細體會著他們的語氣。


    所以眼下他們是達成了某種交易嗎?


    另一個也來到棺前的人也笑道:“heyleit xiaka dilei,morina haxia dowa toliya ako.”


    (海妖隻是一群徒有美貌滿嘴胡話的巫滿,女王可是東洲的無上至寶。)


    後麵此人說罷,圍在棺前的兩人皆笑了起來,又相互各應了句什麽,而後安達便從懷裏摸出一個袋子,丟給了對麵海寇的頭領。


    海寇頭領接過袋子在手裏掂了掂,笑道:“這可以當作我完成任務的信物嗎?”


    “如果你能見到薩安,幫我把這封信給他。”


    海寇的頭領接信時順而打量了一眼,上麵是維達的文字他也看不懂,便直接揣進了懷裏,“這事我沒法向你保證,如果他的確已經落入滄城軍之手,到時候我可以幫你燒給他。”


    聽著這形勢已越發不妙,沈穆秋極力想控製自己的身體,卻不論他如何努力,能動一動的也就隻有手指。


    “這是解藥。”


    最後遞交了解藥後,這群海寇便作辭離開了。


    安達招呼來後麵的人將脫了蓋的棺材抬起,穿過薄霧來到小島中央的死湖邊上。


    在湖的對岸是一艘碩大的大船的殘骸,倚山擱淺在死湖另一頭。


    倚岸靠著一排小艇,然其狹長的船身根本無法承載這口漆木棺材。


    “daxie kouk, shuya da ciemo。”


    (棺材太大,小艇裝不下。)


    “morina kozou.”


    (把女王請出來吧。)


    沈穆秋悄悄睜開一絲眼隙,見有人影近來又連忙閉眼,接著就感自己的身子被人小心翼翼的扶了起來,而後那人又往他嘴裏塞了顆藥丸。


    “un yi siouya berisa non huny?”


    (你為什麽要給她吃解藥?)


    “moradar deis qik xiouda,boya morina bilinci hon mon jialei kins.samo sha onne youniao sibek huny.”


    (摩亞達大人的命令,一定要把最美的女王帶到國王麵前。迷藥裏的幽嫋會摧殘她。)


    那枚藥丸一入嘴,沈穆秋便覺一股膩香在舌尖化開。


    原本他是不打算咽下這藥丸的,奈何他當下身不由己,對方隻將他的下巴一抬,藥丸便順著舌根滑了進去。


    卻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此藥一下腹,籠在他腦門上的那股混沌便驟然消散,身子也略略輕盈了些,不再那麽軟重了。


    他們竟然給他解藥?


    接著沈穆秋就被兩人從棺中托出,動作十分輕巧,就像護送一個玻璃娃娃似的,唯恐磕著碰著。


    “morina bleis gonly-kins blolod.”


    (女王好像比剛力的王還高。)


    兩人大笑,本是戲謔的玩笑,卻笑著笑著,兩人皆歎出了一番像是重負略緩的釋然。


    “kalha xiyado no morina kins dohan.”


    (有了女王作為禮物,國王應該會出兵了。)


    “dohada kohan doya.”


    (盡人事聽天命吧。)


    小艇破水而歸,緩緩劃入巨船殘骸的陰影之中。


    濃重的黑幕壓眼,沈穆秋悄悄將眼簾撕開一隙,隻見同船的兩人都站在船頭背對著他。


    沈穆秋天生眼力過人,加之常年遊走於各種地宮洞穴之中,因而練就了一雙即使在漆黑不見五指的環境裏也能視物的銳眼,便能在這極致昏暗的環境裏看清周圍境況。


    他一眼便看出這是一條沉船的內部,且是一條古老的木船。


    這船的船底幾乎完全被毀,不是因海難撞擊而沉,應是人為破毀。


    隨著小艇逐漸深入,漆黑的殘船裏傳來女子的幽幽泣吟,饒是沈穆秋揍過冥人粽子無數,也讓這氛圍烘了一身汗毛倒豎。


    不過再細細聆聽片刻,那些哭聲不過是讓空腔的回音蕩得幽森可怖罷了,但其實是鮮活的女子在哭泣。


    這恐怕就是這群人販子的賊窩!


    沈穆秋正暗暗思索時,小船已緩緩在一段由廢棄的船梁鑿入橫木搭成的梯子下泊停。


    “hano ya baxido!”


    (來個人接應!)


    眼見梯子的上端來了火光,沈穆秋繼續閉眼裝睡。


    “eyana wuhan daya linbo han,cang-wuden diyana honyawe.”


    (我們要盡快啟航,滄城軍已經快搜索到這片海域了。)


    liya wulor honno ximo ha.”


    (等烏洛的船一到就走。)


    沈穆秋被在上接應的人抱上殘船的艙房,他微微睜開一隙眼簾,隻見幽弱燈光照不見的黑暗角落裏蜷縮著七八個女孩,雖然沒人在她們身上加以繩索束縛,但此間六七個魁梧的悍匪便足以懾住她們不得動彈。


    沈穆秋家中有妹嬌養閨中,生平最見不得旁人欺負女孩子,故才瞧見那些女孩委屈在角落裏驚恐不已的落著淚便覺心被揪緊,於是自然而然的琢磨起了解救的對策。


    卻忽然發現了哪裏不太對——


    她們身上穿的是什麽朝代的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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