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上的的海笙玉簪自那晚取下來後便再沒有別回去,現如今看著空落落的,倒有些別扭,我側過臉,不再去望著她那張讓我恨極卻又愛極的臉,鼻子裏像被什麽東西塞住,難受的要命。


    晏平苦笑了一聲,執拗地掰過我的臉,許是因太久未曾開口,她的聲音裏帶了些枯啞的撕裂感:「不跟我說點什麽?」


    我吸了吸鼻子,不敢輕易開口,因為我知曉自己此刻的聲線定是抖的,千言萬語彙於喉間,此刻我卻不知該挑那句說出口,最後憋出的竟是:「你要走了,是嗎?」


    她身子一僵,閉上眼睛無奈笑道:「是,小阿芙忘了我罷。」


    我怔怔地望著她。


    那一霎那仿佛如亙古一般綿長,她復又緩緩睜開雙眸,可聲音卻沉了下去:「開玩笑的,你定是恨死我了,又怎麽會忘,定然生生世世都忘不了了。」


    「你會回來嗎?」我沒忍住,終是問出了聲。


    她看著我,一如那日元宵佳節,長安街上。


    「你希望我回來,我便回來。」她說。


    淚水再度湧上麵頰,初升的日光明晃晃打在她的後背上,晏平的周身被鍍上了一聲暖黃色的光圈,可這溫暖的顏色卻似一口猙獰的獠牙,死死咬住我的喉嚨,痛楚難當。


    我暗自咬牙,豁出去了——


    我猛的抬起手圈住她的脖頸,逼迫她彎下腰,瞬間用嘴去咬她略顯幹澀的嘴唇,全然不顧她身體的那微微一顫,用力探進她的口中,我能感受到海棠的香氣在口中四溢。


    晏平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怔住了,轉瞬又恢復,她一把推開我,在驚恐與不舍中翻身上馬,像是逃離般。


    望著她即將啟程的背影,我趕忙上前跑兩步,靠近她大喊:「簫晏平你要回來!你要完好無損地回來!不然便去尋能將人忘得一幹二淨的藥水!我從此忘了你,再也不要記得你!」


    她端坐在馬背上的身子一顫,半晌,回頭扯出一個笑來,她說:「如此,也好。」


    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竟是——如此,也好。


    她在海笙開放的季節離我遠去,熬過了嚴寒酷暑,熬過了春暖秋涼,熬過了殘陽新月,她在海棠敗落的季節回來了。


    離京時,她意氣風發一襲紅裝,數不盡的恣意瀟灑,現如今回來,我卻隻見三軍縞素,先鋒官一座牌位於軍列最前,金絲楠木的棺材在漫天紛飛的紙錢中緩緩而來。


    我立於長公主府門前,隻覺得自己眼眶發酸,先鋒官緩步前行,終於在府門前停了下來,雙膝跪地低下頭顱,朗聲開口:「蒼璽三軍,攜長公主歸來!」


    音落瞬間,棺木轟然落地,我顫抖著唇,將目光緩緩落到那具雕了海棠花的金絲楠木棺材上,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騙子,我心道,簫晏平就是個騙子。


    她騙了母後,騙了父皇,亦騙了我。


    她騙了母後,卻將母後親手送進了皇宮;她騙了父皇,卻代替我假意和親揮師北上;她騙了我......她說她會回來的。


    我深吸了口氣,悠悠地替她辯解,其實不然,如今這樣也算是回來了。


    我從府前的台階上踱步下來,扶桑攙著我——這次我沒再推開她,自己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了,這次我再不能推開她了。


    棺木緩緩拉開,那張我再熟悉不過的麵容,那張令我魂牽夢繞的麵容,再度出現在我眼前——


    她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麵,臉上早已沒了半分血色,臨行時空落落的髮髻此時卻別上了一隻做工粗陋的海棠花簪,胸口的盔甲上,亦是擺了一枝被血侵透了的海棠花。


    花朵上的血跡染紅了她胸前一片。


    妖冶的芳華。


    我屬實眼前有些發昏,竟支撐不住自己,恍惚中,我似是聽到了自己幾年前用著十分頑劣的口吻說的那句——


    「你懂什麽?海棠花,要血色的才好看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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