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將人周身都裹得冰涼,細雪夾雜其中,我不禁打了個顫,揉著額角從那人懷裏掙脫出來,剛準備講幾句牢騷。


    「你怎麽……」話說半句,視線甫一與那人對上,我便怔住了,這後半句話我是無論如何都講不出來了。


    望著她似笑非笑的模樣,我卻猛然有種窺探旁人心事,卻不巧被正主捉了個正著的慌亂。


    隻因我撞到的不是旁人,而是晏平。


    7.「心事隱匿過往。」


    若非是扶桑在我身後福身行禮問安,我隻怕還要傻站在原地愣上幾刻,眼前的一切似夢非夢,卻又猛然發生。


    這張臉自元宵佳節初遇後便接連幾日於我夢中流連,我自詡再是熟悉不過,心頭頓時紛亂迭雜,像是那晚於雪中醉酒躺臥屋脊,身上一陣寒意侵襲,一陣滾熱難耐,惚然交替著,不自覺地攥緊了手邊的袖口。


    無論如何我都想不到,方才還是旁人口中談資的正主這會兒卻像是神兵天降一般站在了我的麵前,我偏還好死不死地撞進人家懷裏。


    天爺啊天爺,莫不是我方才誦經祈福時心不甚誠,您老人家現在懲罰我來了?


    望著麵前的晏平,我越想心頭越沉,小宮女的話雖說不可全信,但那日坤寧宮中母後未曾飲酒卻熏紅了的臉龐,晏平回京後閉門不出卻唯獨於海笙燦爛綻放之際的請見,父皇雖心有不滿卻遲遲不將虎符帥印收回的隱由......


    這樁樁件件像是火把砸在我的腦海裏,似是在有意無意之間提點著我,燒得我本就發昏的腦袋愈加昏沉。


    大抵是扶桑見我今日有些魂不守舍,見了人不光不行禮,竟連請安的吉祥話都不知道說,情急之下便心領神會地忙推了一把我的後腰,我才醒過神來,迷迷茫茫地衝著麵前的晏平微一福身,道:「請皇姑母安,皇姑母長樂未央。」


    「沒那麽大的規矩,不必跪我。」晏平和顏道,像是避諱著什麽似的,她隻虛扶了我一把,銀亮亮的護腕甲泛著淡淡的寒光。


    乍見此物我方有些恍然,不過轉瞬我便意識過來,是了,那晚就是這勞什子隔的我。


    先帝忌禮,合宮上下不宜著艷色,今日的晏平未著公主服製,亦未著盚甲,隻一件灑金黑色狐裘氅內配了廣袖長衣,看上去未免有些單薄。


    見我站定,她繼而又含笑道:「你倒好興致,為了聽些閑話竟連宮中的禮儀都全然不顧了。」


    天爺啊天爺,我一個頭兩個大,沒想到這些竟全被她看了去。


    似是見我不回話,頓了頓,隨後她又湊近我的耳邊低聲道:「想來你這性子也是如此,不然又怎會醉酒跑到屋脊上去?」


    未曾想到她竟如此直言不諱,這次我倒又一次結結實實怔住了。


    天爺啊天爺,還有什麽比現下更丟臉的行徑嗎?


    我當即紅了臉,低聲否認道:「殿下許是認錯了人,莫要說笑了罷。」


    晏平愣了一愣,突然笑了,隨後上前一步攔住我的去路,目光在我身上遊離了幾番,良久,緩緩開口:「小小年紀竟學會了扯謊,該打。」


    我嗬嗬幹笑,後退一步。


    她再進一步:「元宵時節偷溜出宮,亦是該罰。」


    我笑得愈發幹澀,再退一步。


    她幹脆將我困在牆角:「醉酒鬧事,偷溜出宮,隨意扯謊,見宮女犯錯於前卻不加製止,該打亦該罰。」


    此番我卻是再笑不出來了,嘴邊酸澀發苦,天爺啊天爺,我這都是造了什麽孽啊。


    樁樁件件的確是我做下的,且好死不死都與晏平有了關聯——醉酒鬧事,鬧的是她;偷溜出宮,為的是她;隨意扯謊,亦是在她麵前;見宮女犯錯於前而不加製止,更是被她抓了個正著。


    天爺啊天爺,我這是什麽鬼運氣,十幾年來小心行事的我,怎麽甫一行差踏錯竟都被她趕上了。


    我的頭幾欲低到胸前,胸口稀疏的繡樣刺花蹭在下巴上不免有些刺癢,我深吸了口氣,雙眼一閉心一橫,正欲破罐子破摔,耳邊卻聽得一陣窸窣的響動,原是晏平已退了開來,幸哉幸哉,我不動聲色地長舒了口氣。


    她嘴角含笑,目光清冽地看著我,那雙漆黑的瞳仁如一汪寒潭般深不可測,可裏頭卻映出了天邊紛紛而落的霜雪,以及紅牆黃瓦旁的落英。


    「東西收好。」她從袖中取出一物,橫於掌中遞交給我,「女兒家的東西要放好,若是某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縱使你有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是那隻海棠簪子。


    我下意識去翻袖中的暗袋,果然,不見了。


    「怎麽會……」一語未完我便頓住了。


    方才還抵死不認那日出宮且醉酒的人是我,可現下如此說辭,這莫不是等同於我又承認了。


    遂口鋒一轉,略顯期艾道:「怎麽會……有做工如此粗陋的簪子。」


    晏平淡淡看了我一眼,隨手將簪子拋了過來,雲淡風輕道:「是了,怎麽會有做工如此粗陋的簪子,花樣雕得毫無神色便罷了,顏色與水頭竟也這樣敷衍,我看那海棠都紅了過了頭,若是不離近觀瞧,隻怕是會險些錯當了海笙。」


    正當時,月華門旁積了一樹的白雪墜斷了枯枝,驚起二三動鳥展翅飛出丈高,羽翼上下扇騰,轉眼間又尋了另一宿處棲身。


    我微微蹙了眉頭,海棠與海笙……差距也甚大了些。


    難不成在她眼中,純然的海笙與緋然的海棠約莫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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