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其鈞指著我那張白紙,可惜哦,你暫時還帶不走他。問題是你為什麽要把你自己也寫上牌桌?這事好像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也不是完全沒有,我是我爸爸的兒子。他運氣太好,賺到了太多原本不該由他賺的錢,於是開始有人想要從他口袋裏把這些錢掏走。開玩笑的,我之後就要讓我爸爸知道我不是為了他,我就是比較喜歡闖進其他人的人生裏給他們找一點麻煩,我一直都是個局外人,一開始做人家的便宜弟弟,現在升級到做便宜兒子。我可以在任何關係裏插進一腳,我就是那個不安定的因素。


    他那把hellcatpro就放在嚴栩安的口袋裏,我看著很眼饞,想自己拿過來。我對他說,我哥哥不會用槍,他隻是個大學老師,而且他以後也隻想做個大學老師。我也不會,但是我想——


    我的話沒說完,就被費其鈞打斷,他叫我先別說話,來看這個。


    他把筆記本電腦轉個方向,讓它麵對著我們。那裏麵是一個監控畫麵,是我爸爸的老婆和她那個姓武的相好,他們也在看電腦,畫麵裏沒有聲音也能看得出來他們在驚慌,帳戶餘額由綠轉紅,他們表現得像沒見過這場麵。


    完了啊。費其鈞手指撐著下巴,和說話的內容不同,語氣倒是輕鬆得不行。老牌資本家不讓他進場,那他幹脆把他們的坐席也撤掉,讓他們隻能光著屁股坐到雪地裏去。婚是不要結的,但合作可以。這半年時間嚴栩安協助他,一邊放假消息一邊分散買入大量put option,誘導人投資加碼,連從我爸爸那裏騙到的房子都被這個姓武的傻逼賠進去。截至今天真實的數據公布的時候,他們還在船上試穿白雪公主的裙子。而我被費其鈞拐進會議室,嚴栩安在電腦前敲鍵盤是在拋售股票期貨,我往他腿上坐的時候,一群投資者在大叫為什麽沒有人提醒他們;槍響的前十分鍾他在繼續追加賣單,市場沒有反彈,隻有更深的穀底。他瞞著我做這樣大的壞事,我有點不太高興。


    「現在呢?」我問。


    「現在收盤。」費其鈞輕鬆地回答我。原來如此,所以他才要在甲板上等血流成河,沒有什麽比在星空下麵品嚐他人的悲劇更浪漫,他當年被人關在會場外麵,融資渠道被阻斷,做藝術品生意是他不得已的選擇。等著瞧吧,輸光帳戶裏的資金隻是個開始。


    這一段監控錄像足以讓我對我爸爸邀功請賞,他暗示我的手段太複雜,我記不清楚,隻有現在這個畫麵簡單粗暴,他應該過來欣賞一下。


    我興致勃勃地盯著看,看到屏幕裏的兩個人撕扯在一起,女的打了男的一個耳光,男的把女的摔在床上,就好像他們破產是對方的錯,接著女的摘掉了頭上戴著的公主皇冠沖向大門,我以一種絕對無辜的表情把電腦推回給費其鈞——她跑出去了,和我沒關係。


    費其鈞把白色瓷盤裏一顆蔓越莓咬在牙齒間,還真的有人直接吃這樣酸到隻能拿來做果醬的水果。他往海麵看了一眼,就好像她跑到了海底一樣。他示意嚴栩安嚐一嚐:「不酸的。」


    嚴栩安拈一顆在嘴裏,贊同他說的:「真的不酸。」


    那我好奇了,什麽樣的蔓越莓不酸?我用手捏嚴栩安的大腿,讓他幫我拿。他拿一顆餵我,不是嘴對嘴,首先惹我一點不滿,牙齒把果皮咬破後我發現我被他們兩個人一起騙了,這不是蔓越莓,這是水果軟糖,他們默契到能一起對我演戲。我沒來得及抗議,嚴栩安就計劃得逞那樣拍我的臉,把我還沒長出形狀的火氣拍熄滅。好吧,算了。至少這顆水果軟糖是甜的。


    費其鈞和我們交心,他爸爸根本沒做過黑幫的生意,也不會向他們尋求保護,那是有人蓄意製造這樣的謠言,目的是要把他徹底離間出他們的圈子。他在明白解釋無用之後開始往外散播這一整個印象,把身邊的所有人都唬住。


    而事實呢,真的拿黑道當保護傘的是誰,就是我爸爸的老婆。她在政商界都指望不上靠譜的人脈,不得已才把目光投向地下。


    他說得很誠懇,可惜他錯估我的道德感,我壓根不關心他是不是無辜善良,我隻想要他教我他這把槍怎樣發射,後坐力會不會把我震進海裏,我現在穿上救生衣還有沒有用?等一下不會衝出來四個混上船的馬仔來殺他吧?那我真的要帶我哥哥逃了。


    事實證明船上的不是馬仔,而是遊輪公司的安保。在我們坐在甲板上看星星的時候,我爸爸倒黴地被誤認為罪魁禍首而被人卡了脖子,人群攢動,之前已經有人開過槍,傳達出一種在船上放槍是安全的錯覺。姓武的想傍女人傍進富人圈,把全部資產投進去,這次遊輪之旅就是他最後一次的美國夢,下船後就要排隊去領救濟,如果現在腦子不好抹了我爸爸的脖子,他就連救濟餐的燉豆子和花生醬都吃不上,隻能去監獄裏吃牢飯。


    即使在公海上殺人也是犯法的,我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來提醒他。


    我爸爸是第一次這麽倒黴,憑藉我頭腦裏僅存的一些微弱的對我媽媽的印象,我媽媽似乎評價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挨過打,那時候我媽媽還沒進化成自戀人格,還會在好女人和潑婦之間來回切換,她離開我爸爸的其中一個理由是她不想養兒子。


    我是有點猶豫的,如果他死在船上,那我將和嚴栩安再次同享一個喪父的默契,而殺人兇手也必然會如他所願地把牢底坐穿。兩個選項同時擺在我麵前,同時我還不能忘記我很想用一次這把手槍,我差不多要回國,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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